正文 第四回 收留中
他留下来看热闹，与众看客谈东道西，言谈之间，倒把青年的身世弄得清楚。原来此人姓郑名栩，字世嗔，乃京师河间人氏，本是个书香门第，家道殷实，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其父因得罪权贵，枭首于市，剩下他们母子二人，为仇家逼迫，不得不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沦落苏杭一带多年。几年来，他们母子处处遭人欺负，只得以乞讨为生，相依为命，不料时值春夏交更，昼夜冷暖不定，孑虫滋生，其母偶感风寒，一病不起，继而亡逝，郑栩在此无依无靠，一文不名，无以葬母，无奈之下只好插标卖身，望求得葬母之资。听罢，郭正倒有些可怜此人，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早亡，未曾见过一面，不禁大为感伤。他自幼也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听了郑栩的身世，同病相怜，无由的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快让开快让开，杨家大小姐来了。”一人“嘻嘻”笑道。众人回头，果见一顶花花绿绿的轿子，忙向两旁退让，郭正闻杨媚娘之名甚久，只是从未见过，因此站在前面，想一睹媚娘芳容。轿子沉甸甸的，四个轿夫虽然精壮，也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帘子一掀，露出杨媚娘那风情万种的脸来，她细细打量郑栩一番，见蓬头乱发之下，生的一副好面容，满心欢喜，吩咐随从道：“去问他要多少钱”随从刚答应得一声，早有热心看客叫道：“十两银子一个人，这买卖划得来。”杨媚娘听了，便道：“再多给十两，买下他吧。”随从忙赶过去，把银子往地上一扔，道：“公子，算你的造化，我家小姐发了善心买下你，你跟我们回府，以后可要对我家小姐言听计从，不然仔细你的狗命。”郑栩只想好好安葬自己的母亲，什么都顾不得，道：“多谢小姐的大恩。”郭正见他就要卖身给杨府，心道：“可怜这么个人，一旦进了杨府，受杨媚娘玩弄折磨，哪里还有命活”一时冲动，大喝道：“且慢，此人已被我先买下了。”随从正要走人，听得他这么一叫，冷冷看着他，道：“这位公子莫要生事，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什么人”郭正生性是个不屈服的，你若客气的说话，他兴许还能退让，你若咄咄逼人，他便是拼着命不要，也要力争到底。那随从以势压人，自然令郭正大为生气，他道：“我自然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今日众目睽睽，难道你们还敢仗势欺人么此人我早已买下，你若不信，不妨问问大家。”看客们素来都看不惯杨府的所作所为，见郭正生事，自然都帮着他说话。随从见众口一辞，都说是郭正先买下的，不知如何是好，忙回了杨媚娘，杨媚娘道：“你再加十两，问他要跟谁。”随从便又扔了十两银子在地上，朝郑栩道：“我家小姐出三十两买你，怎么样可想明白了跟谁走么”郑栩只须十两银子葬母，也不在乎其余的钱，他先前听了看客们的话，又瞧了瞧杨媚娘，心里自然极不愿意去杨府，有心跟郭正，可又不知他出不出得起殡葬的钱，真是左右为难。郭正见他久不说话，明白他的苦衷，道：“诸位且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罢一溜烟跑走了。他先赶回铺子，拿出自己日常藏下的钱，不过五两银子，心想着还缺五两，不敢向母亲要，便又赶到心月斋，探头探脑的瞧了一番，问了问一个姐妹，得知赵玉璋去了拳馆，便放了心，径直奔到后院，来到茵茵房外，正要拍门，猛地听到个男子声音，暗道：“原来茵妹妹在接客。”踱到窗下，偷眼去看，只见茵茵在房中弹琴，而一位衣冠华丽的公子则坐在一旁喝酒，他不敢惊扰，心道：“去向安妹妹借也一样。”正要走，忽然瞧见那公子趁茵茵不备，偷偷的在酒壶里倒了些粉末，不知是何物，郭正大惊，就从窗口跳了进去，怒骂着：“混蛋，下流胚子。”一拳早打了过去，将那公子打倒在地，他骑在那公子身上，猛打了十几拳，而后拿着酒壶往他嘴里猛灌，骂道：“你想算计茵妹妹，老子便让你先尝尝滋味。”茵茵弹着琴，雅兴正浓，乍见他闯进来，对那公子拳打脚踢，大为惊吓，忙上前劝解，待看见那公子喝过酒昏死过去后，才明白过来，怔了怔，在他身上踢了两脚，骂道：“什么尚书公子，原来这等下流。”郭正在公子身上乱摸，解下一包银子，道：“你不安好心，我便叫你人财两空。”茵茵见他要走，忙道：“正哥哥，你若走了，他醒来怎么办”郭正想了想，忽然动手去解那公子的衣服，茵茵忙转过身去，惊道：“正哥哥，你你这是做什么”郭正笑道：“茵妹妹，你不是总想出去瞧瞧么快换上这衣服，我便带你出去。”茵茵拍手叫好，就在屏风后换了衣服，扮作男子模样，对着镜子看了一阵，“咯咯”笑道：“真有趣，正哥哥，我们快走吧。”郭正见她松垮垮的穿着那公子的衣服，脸面绯红，愈发显得稚气纯真，上前替她整了整衣冠，笑道：“活脱脱一个宋玉潘安。”便拉了手，一起走出去。来到门口，二人低了头，赵妈妈正在迎客，见他们出来，也无心细看，笑盈盈的叫道：“两位公子有空再来。”茵茵听了“咯咯”又笑。郭正拉着茵茵，赶回那处，把银子一扔，朝郑栩道：“这些够么要跟我还是跟她，你自己看着办吧。”郑栩见了银子，再无顾虑，道：“多谢公子大恩，小可愿一生一世做牛做马，服侍公子。”这话已经说得清楚，杨媚娘听了亦无可奈何，恨恨的瞪了郭正一眼，瞧见他身旁的苏茵，眼前一亮，直勾勾的盯着她，苏茵见状忙往郭正身后躲，郭正便又朝杨媚娘骂：“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么”杨媚娘气哼哼的放下帘子，命下人离去。看客散去，郑栩拿了银子，站起身来，两只眼睛哭得红肿，朝郭正道：“待小可葬了家母，便跟随公子回去。”郭正正要走，听他这么说，暗道：“可怜他一片孝心，我便再帮他一帮。”遂带着他去了寿材铺，买了一副棺木，又叫上几个伙计，一起收敛了郑栩之母，抬到城外自家坟地，道：“便葬在此处，也好让令母陪我爹说话。”郑栩感激不尽，由着众人埋葬，他只在一旁哭个不止，苏茵见他哭得伤心，也禁不住哭了起来，又把自己的丝巾递给他擦泪。安葬妥当，郭正在坟前拜了几拜，道：“郑伯母，我一生下来爹便死了，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一面，看在我帮你儿子的份上，伯母若是在下面见着我爹，叫他托个梦来，也好让我见他一见。”言罢恭恭敬敬的磕了头，而后又朝郑栩道：“郑公子，我便帮你到这里，以后你好自为之。”郑栩满面泪痕，惊诧道：“公子不肯收留小可么”郭正笑道：“即便我有心，只怕我娘也不会答应。”说着拉起苏茵就走，郑栩怔怔的跪着，看他们走远，忽想起一件事来，忙喊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郭正报了名姓，同苏茵没入树林苍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