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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焉知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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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叔说的修路才是真的修了路。

    岔路口过去后,路面变得平整开阔,道路两旁甚至还有路牙石。

    亮叔的车看着破,里面更破,后车座不仅布满尘土,稍微清理下还发现了几个啮齿类动物咬出的破洞。要不是越野车太不争气,何殊寒实在提不起勇气屈尊下臀。

    连日来的奔波,和钟记者毫无感激表示的态度,把他这几年老总生活养出来的脾气完全激发出来。

    钟记者哪知道何老板难上台面的小脾气,夹在他和临久中间跟亮叔没说上两句话,就两眼一闭呼呼大睡。她睡得很香,迷迷糊糊间还往何殊寒身上靠,血气上头的何老板手足无措,只好一点一点往边上挪移。

    亮叔的普通话夹杂着浓重的土家方言,何殊寒精通几门外语,但和亮叔的交流就像鸡同鸭讲。临久在生人面前不喜欢说话,到最后亮叔索性专心开车,不说话了。

    再怎么豪气奔放把自己当汉子使,钟记者身上还是有股女性特有的清香,温香软玉在侧,何殊寒一开始没察觉,等到幽幽清香在鼻尖绕了几圈钻进脑海深处,什么吃苦受累的委屈都逃进漫天黄沙,溃不成军。

    我这是在计较什么呢?

    何殊寒扭头看向窗外,拐过荒山,下了道坡,景色从土黄毫无过渡变为丛丛深绿。

    土路上大喘气的破桑塔纳也终于在声嘶力竭中开上了水泥路,噪声骤然轻下来,行驶平稳许多。何殊寒看着山间风光,神志在轻微舒适的摇晃中也跟着要去会周公。

    睡魔袭来前一秒,何殊寒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副驾上那个肌肉发达的男人睡得真沉……

    好像才刚刚眯眼休息一会儿,就被胸口沉重一击惊醒了。

    看何殊寒困难地睁开眼睛,钟寄云休整过后神采奕奕的眼睛里滑过一道莫名情绪。

    这男人,明明过了而立之年,又在各路神通中锤炼那么多年,怎么还能保持如此清澈的眼神,看上去对谁都没有防备。

    大概是命好吧,随随便便就积攒了千万家产,哪像她这苦命人,娘不是自己的,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钟寄云见他眨了下眼,恢复了熟悉的精明,便起身说:“到了。”随后像猫一样抽身下了桑塔纳。

    临久双手抓着背包,站在车旁边,看到她下来,一脸八卦取代了之前的乖巧。

    “寄云姐……”

    钟寄云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孩子跟徐正因一样神神叨叨的。

    重归阔别十几年的故乡,她似乎忘了小久是她同门中人的事实。

    下金沟是与前三分之二路程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清水秀山,哪怕踩在踏踏实实的沥青路上也让人觉得这是两百年前才可能有的世外桃源。

    暴热的气温经过层层山林的过滤,早就降到合适的温度。

    何殊寒下车时鬼使神差地往前看了眼,肌肉男还在睡。其他人都已经出去了,何殊寒也紧赶着下了车,打算问问钟寄云。

    然而刚到外面吸了口pm低于5的纯天然富氧空气,再看伸懒腰伸得全身关节噼噼啪啪作响的钟寄云,何殊寒立马忘了问问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赶紧回到两个小时前的桑塔纳上,质问腻腻歪歪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男人。

    心思机敏的何老板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钟寄云在他眼中已不再是救命的命定人。

    他他他他好像真的……

    何老板的愁肠百结同他的小九九一般不动声色,在他这儿格外粗枝大叶的钟某人怎么可能体会一二。漫长而颠簸的旅程终于到尽头,看到下金沟还跟印象中一样的清静秀丽。钟寄云很是欣慰。

    亮叔把车停在村头的大棚,一辆接一辆,从二十米外的小平房里推出三辆小电驴。

    “为了环保撒。”亮叔咧出一嘴的大黄牙,笑着说,“咱这儿修个路不容易,得好好爱惜。”

    “小久,你会骑吗?”

    钟寄云从亮叔手里接过钥匙,转身问临久。一路下来,小姑娘别别扭扭地承认了她们小时候确实一起生活过的事实。

    “不、不会。”

    钟寄云拿出姐姐的特权,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不会还不上来,杵那儿发电呢?”

    临久:“……”

    世外山村拥有谜一样的设定。她脑海中涌进太多暂时无法解读的信息,连带整个人像

    没睡醒似的,晕头转向。

    临久咬咬牙,在钟寄云的催促中抬腿跨上了电动车,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腰。眼角余光瞥到老板,被他身上散发的莫名寒意吓到,下意识喊了声“老板”。

    钟寄云才想起何老板似的,把钥匙丢给他。

    两分钟后,临久明白了老板那生人勿近的寒意因何而来。

    他驾驭不了这玩意儿。

    天色不早了,亮叔不容荷尔蒙分泌过量非要跟小电驴过不去的何殊寒学习新技能,仗着钟寄云撑腰,把城里来的大老板生拉硬扯上自己的座驾,要赶在天黑前回家。

    村子大得出奇。

    时速三十公里的小电驴半小时左右才飙到亮叔家。

    一路上只见到三幢农家小别墅,两家黑着灯。

    直到亮叔三步两步蹿进屋里跟自家婆娘打招呼,何殊寒才有机会问钟寄云肌肉男的事儿。

    钟寄云不是很在意地回答道:“哦,那是亮叔的便宜女婿,回来前喝了酒,亮叔说他醒了自己会回来。”

    何殊寒提了口气,脸色骤然冷下来,钟记者扯谎也不扯个尊重自己智商的谎。

    他们跟亮叔和肌肉男同行了半路,怎么闻不到一丁点儿酒味?

    不过他向来低估钟记者,因此逐渐开始了不经意间啪啪打自己脸的路途。

    钟寄云返乡太突然,亮叔虽然心有余要张罗顿好的犒劳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但仓促间没什么好准备的,只能拿出自酿的老酒。

    那酒闻起来没酒味,喝起来清香甘甜,更打破了何殊寒对酒的定义。

    但两只老母鸡被城里来的三个人加亮叔家三个人分食下肚,老酒的后劲猝不及防地升上来。

    何殊寒两眼发直,看钟寄云转眼间从一个变成四个,不太对劲四个字还在舌头尖酝酿,整个人轰然倒下。

    农家的凳子四条腿细细长长,禁不住人没重心。

    亮叔的老婆翠香和女儿小阳见亮叔和钟寄云都没有要动的迹象,又从亮叔的神色中看出什么。两个人也不说话,齐心协力地抬着何殊寒去其他房间。

    听到何殊寒干咳了几声,小阳叽里呱啦说了句什么,还没等她妈回应,重物坠地伴着呕吐声传进来。

    待临久也双目迷离晃悠着出去找洗手间,钟寄云才放下筷子,她知道下金沟特产老酒的劲道,其他人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干扰她和亮叔的谈话。她也知道亮叔那时候挺不待见她那赛母夜叉的养母,但对她没有恶意。

    “亮叔,我家老屋这么多年没人打理,肯定废掉了吧?”

    钟寄云试探着问。

    亮叔“嗯”了声,神态自然地往嘴巴里送咸菜:“外来的就是外来的,你妈当年带你来的时候就一脑门官司,又削尖了脑袋想把你送出去,你伯伯娘娘们都知道。”

    钟寄云一时无语。

    外来的就是外来的,大伙看了十几年,虽然对从小遭遇钱春凤家暴的她多有照顾,但心里门儿清。

    “下金沟跟别的地方不一样,除非村里人带,不然进不来,出不去。我们当年看你娘儿俩可怜,就是求个落脚处,所以心软了一把。”

    亮叔吃老母鸡的时候狼吞虎咽,吃起老婆和女儿亲手做的咸菜却细嚼慢咽。他慢慢吃完了一碟子黑乎乎的咸菜,然后站起来,说:“你妈当时留了点儿东西没带走,我琢磨着你可能会回来拿,所以放地窖里了。走吧。”

    钟寄云略有些迟疑,十二三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亮叔看着她长大,她也看着亮叔变老。

    又十多年过去,亮叔的脸多了很多皱纹。钟寄云从当年那么温吞吞的朴实气质上认出了他的身份,但她也注意到,亮叔眯起眼睛时像变了个人似的,透着点冷酷。

    这些年间发生了什么?

    下金沟除了修得比以前更像人住的村落了外,风景依旧,但中间少了点什么。

    听钟寄云没动静,亮叔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她,见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便释然地笑了:“这么多年没回来,连咱村的酒都喝不动了啊?行了,你歇着,我去拿。”

    钟寄云不是装醉,她是真没力气,试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迷迷糊糊间看着亮叔走出去,迷迷糊糊间听到亮叔低声喊了个:“谁!”

    再迷迷糊糊间,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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