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川第一次露出这样凶戾的模样，以往他总是安静而温和，仿如端方君子。
但徐明川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总是那么克制。
他问道：“你是”
疑问句，但语气却很笃定。
“对，我是。”姬长歌点头。
徐明川道：“所以你感到悲伤”
“对，我悲伤。”
徐明川笑了：“人活久了会腻，鬼做久了也会腻。再舍不得的人最后都会死，再深的仇恨报仇后都会减退，再放不下的执念也总有完成的那一天。感受不到食物的美味，闻不到花的香气，不会有子嗣于是就不会有亲人”
“每天还要面对鬼差的抓捕、强鬼的吞噬、天道的压制，时间的折磨哪怕是想尽办法做了鬼差，日子长了也还是会厌倦，会寂寞。”
“可是，即使如此，已经死过一次的鬼还是想要活下去，更想要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
听到这里，姬长歌终于明白了什么，喃喃道：“所以，有了我。”
“对”徐明川道，目光火热：“鬼可以附身在人身上，但人的肉身受不了鬼阴气的伤害很快就会衰败，鬼也会因人的阳气伤害而变得虚弱。”
“于是有了你，天灵子空有肉身没有灵魂，肉身还十分宽容，能够承受阴气的侵蚀又不会伤害鬼魂，天生的鬼魂最佳附体”
“你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一个能够带着自我轮回的机会”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甚至不用担心未来，因为从出生起就拥有自己全部的知识、才能、见识”
姬长歌默默听着，突然笑了，带着浓浓的讥讽：“可是，我还是我。”
“对，你还是你。”徐明川笑了起来，最开始是微笑，随即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眼睛都开始泛红。
“从我超过轮回时限的时候起，就莫名知道了关于天灵子的消息，就好像是天告诉我的一样我觉得这是个希望，我想所有流连人间的鬼魂都会认为这是个希望”
“他们可能在找寻，可能靠着这个希望在苦苦煎熬，可能甚至还带着几分对苍天的感激”
“感激苍天至少还给了他们一条路一条阳光大道”
“可是啊”徐明川哈哈大笑：“原来都是假的，你的存在就证明了这一点，这就是天道设下的骗局，玩弄了所有的鬼物”
“为了得到你，我想一定有许多老鬼很早就在开始筹谋、在计划、在等待、在苦修，并且做好了不惜一切哪怕魂飞魄散的准备”
“然而那个争夺到你的鬼，在附到你身上的时候，其实就相当于度过了轮回”
“唯一的一点宽容，只是能够再世为人而已，这便是老天对玩物施舍的一点怜悯”
“鬼魂在你身边可以抗拒天道的压制，那是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轮回池啊”
“哈哈哈，好大的一个玩笑，好大的一个谎言”
徐明川笑得浑身颤抖，笑着笑着眼睛却流出了血泪：“太好笑了”
血泪缓缓滴下、消散，他尤在喃喃：
“太好笑了真的是”
“太好笑了”
姬长歌也没料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异样的悲情充斥了一人一鬼的心中。
不同的立场，同样的伤悲。
这伤悲并不单纯，含着许多愤慨、无奈、凄然、讥讽但似乎只有资格感到伤悲。
姬长歌难以接受自己的出身，是因为难以接受自己肉身是一个没有灵魂的鬼魂容器，而灵魂又是一个可怕得好似个怪物的恶鬼。
她是她，但她仿佛又不是她，一个奇怪的混合体，如同异种嫁接的异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