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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秋凉酒暖话风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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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褒举起酒杯,瞧着杯里打着旋的酒液,略带些把玩的意味,道,“每一名封疆大吏都不想去逼反谁,不过是所用的镇抚之策不同而生成的结果各异罢了,胡烈不幸,用策过刚,而之前柔抚又太过,骄气已经养成,稍有管制,即感倍受欺凌,忿忿然不平,以相逼为由,起兵逆反,所谓逼反,实为自反,纵使祸不加胡烈,也必会加与其他大吏,此为不免之祸尔。”

    隗伯已灌足了全身的气力在听,听完又愣了片刻,才使劲搓了搓下额,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树机能是自己想反,胡烈只不过是运气不好,正赶上他要反的时候,是不是。”

    “纵使胡烈用策得当,也不过是延缓数年,其后,依然要反。”

    “不能,不能,”隗伯摆手摇头,“读书人是想得多了,把一个简单的事给想得七拐八绕的,其实就是给官家逼反的,你是汉人,自是要护着你们汉人,为汉人说话。”

    杨褒摇摇头,没去接话,却把杯里的酒饮去了大半。

    李特持壶给杨褒的杯子添满酒,道,“杨兄弟,这树机能之乱,你我都是亲身经历的,且抛开胡汉之别不说,树机能得以乘势而发,起兵叛乱,这与胡烈的强横压制不无关系啊。”

    杨褒道,“胡烈固有其害,然而以往的姑息之策纵养了胡戎的骄横,这才是祸端的根本。”

    隗伯面露不悦,道,“我听着,你好像不止在说鲜卑人,也在说我们氐人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氐人也被养骄横了”

    杨褒却也不回避曲绕,直道,“未必全是,却也有。”

    隗伯的不悦变成了怒色,袖下握紧拳,道,“你须说得清楚,氐人怎个骄横了”

    李特忙道,“兄弟相聚,休提族类的事,各位先都饮了这杯,我的一位朋友带给我不少京都的趣事,不妨说与各位。”

    四人便举杯喝了,未待放下杯,杨褒又说,“请恕我言直,褒并非有意贬胡褒汉,更无意刻责氐人”

    隗伯将酒杯置在桌上,面上带着敌意道,“你说点能让我听懂的话行不行”

    李特道,“不说这些了,杨兄弟。”

    李庠却道,“阿兄,我听着这位杨兄说得却有些道理,不妨听他说来。”

    “他说的些什么狗屁道理,”隗伯急起来,“没听见他在骂我们氐人吗”

    “我何时曾骂过氐人”杨褒驳道。

    隗伯还要再说,见李庠侧目瞥了自己一眼,就硬咽回了要说的话。

    李庠一拱手,道,“请杨兄继续说,庠正想聆听。”

    杨褒看着李庠怔了怔,继而换了语气,缓声道,“褒说得过直了,请几位恕我冒失,”他看了看隗伯,继续道,“我的意思是,王土之内哦,各部族既然已内附于我大晋国朝,应当守臣民的本分,应当尽臣民的责任,朝庭以宽政待各族,优裕实则多于汉民,否则各部族又怎得在陇右地区逐年增扩,甚至已延伸至秦川咸阳,若是严政苛制,哪得这般恣意扩延朝庭的本意是为收得各部族民心,宣示恩德,但是很多人就由此养成了骄横之心,鲜卑树机能可为一例,褒以为朝庭施政应宽严得当,太宽则骄纵,太严则积怨,而且需得政令持久,不能忽严苛忽疏缓,如此最易引起祸乱,树机能之乱就是朝庭施政不当所致,至于氐民,与汉诸民混杂而居,在这陇西已历经数代了,许多氐人也大都习于汉俗,与汉民并无二致,俨然亲同一家兄弟,但氐人中部类繁多,而且分布广泛,其中更有豪氐势力遂渐增扩,增扩至大,则骄横必满,褒担心树机能之祸会由此而发。”

    李庠肃容道,“杨兄说得极在理中。”

    隗伯本要呛杨褒几句,但见李庠此说,便没敢出声。

    李庠道,“此次红崖镇剿贼,有两股悍贼最为凶恶,一股是匈奴人,一股却是氐人,我审过贼俘才知,这两股贼都来自雍北之地,他们并非真正的贼匪,而是豪强部族,因贪图四十二煞贼许诺的钱财才发兵来助,虽然来的人不多,但这种萌发之势终会酿成更大的祸患。”

    “哎呀三哥,”隗伯半笑道,“有氐人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做恶多端的四十二煞不也汉人嘛”。

    李庠道,“四十二煞里也不尽是汉人,有匈奴,羌人,也有氐人,不过,他们专务杀人劫掠却是真正的贼匪。”

    隗伯颇有些尴尬地笑笑,道,“这氐人也太多了,什么样的都有,做强人的也有,像咱们这样安分守已的也不少,嗳,读书人,虽然你尽说我们氐人的不是,可你说话直爽,刚才又说咱们亲同一家,老隗我还是很佩服你的,来,咱俩喝上一杯。”

    两人举杯共饮,隗伯大笑,“好啊,读书人不弱,再连喝两杯怎么样”

    杨褒微笑道,“又有何妨”

    于是两人又连尽两杯酒,隗伯大叫道,“好,痛快,读书人啊,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是半懂不懂的,不过我能听出来你对我们这些外族人很不满,是吧”

    杨褒摇手道,“并无此意,褒只是对朝政失当之处议论几句而已。”

    “不管你满不满,无所谓呀,三哥都说了,你说的有道理,他既然说有道理那肯定就是有道理,有道理的事,咱不能不从,能说道理的人,咱不能不服,老隗我服你”

    “不敢当,不敢当”隗伯的突然殷勤令杨褒很不适,便急于要转移话题,对李特道,“兄刚才说要讲一些京都风物,可否就说来听听”

    李特见二人已消芥蒂,欣然道,“哦,我那位朋友姓李名述,扶风人氏,是做杂货贩运的商贾,常从陇右贩货到关中,再东出至京都,已经经营几代了,如今家资富饶,财产难计,不过,若以他的家资,拿到京都里转一圈,他说,他不过像个窜街巷的小货郎,和京都的那些大甲富豪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毫。”

    隗伯道,“这个李述我听说过,曾在我们那里收过皮货,听说他很有钱,他乘的轿车四匹马拉,车厢大得可以坐四五个人在里面饮酒,都这么富了,我不真想不出比他富的还能怎样个富法”

    李特一笑,道,“怎样富法,我其实也想不出来,他只给我讲了一桩京都两个巨富怎样斗富的事。”

    “斗富”隗伯显出极大的好奇,急道,“快,二哥,快说说,怎么个斗富法。”

    “这京都要说谁最富有,公认的有三个人,一个叫王恺,他是皇亲国戚,一个叫羊绣,也沾着皇亲,还有一个叫石崇,和皇家没沾着一点亲,却是三人中最富的,这轰动京都的斗富,主要就是石崇和王恺两人的互斗,王恺依着他的皇亲,富贵当是无人可比,他对别人炫耀说,他家的刷锅水用的都是糖水,就有人告诉他,用糖水刷锅不算什么,人家石崇家烧火做饭都不用柴草,而是用蜡。”

    “天呐”隗伯伸了伸舌头,“像我这样的族人头领的家里,也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舍得点上两支蜡烛,不到二更就赶快熄了,存着下次用,他竟然当柴烧”

    “王恺听了自然是不服气,为了显示自己更富有,就用紫丝织成的布拉出四十余里做步幛,那边石崇当然不会示弱,用锦缎拉了五十余里的步幛,王恺输了这阵,仍是不服,听说石崇家的墙都是用花椒研成粉涂刷的,便重金购来赤石脂把自家的屋子都涂刷了一遍,自觉是扳回一局。”

    杨褒忿道,“如此奢侈糜败之风,朝庭难道也不管束一下吗”

    “当然管,皇上就亲自来管了。”

    杨褒吐了口气,道,“终是圣上英明,干预此事了。”

    李特一笑,继续道,“皇上听说王恺与石崇斗富总落下风,就将海外国进献的一株二尺高的珊瑚树赐给了王恺,想用这棵树为王恺长长威势,毕竟,王恺是皇上的母舅嘛,王恺得了这株珊瑚也是欢狂得不得了,便搞了个珊瑚盛会,遍邀朝官来自已府里观赏珊瑚,当然,石崇是特别邀请来的,那日,朝官们真是大开眼界,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株珊瑚树,夸赞声不绝于耳,尽称其为神品,石崇却冷笑一声,用随身携的铁如意,上前一顿乱砸,竟把个珊瑚树砸个稀烂,直砸得众人都痴傻了般,王恺竟然半晌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待众人缓过神来,纷纷窃责石崇,说他因嫉恨王恺太过以致发了狂态,王恺更是忿恨得要跟石崇拼命,幸被朝官们拉住,再看那位石崇,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掸净了铁如意,指了指一堆珊瑚渣说,不过是碎了件小玩意,没什么可惜的,我还给卿一个更好的,然后,就吩咐家人回府取珊瑚,不久,门外就车马呦呦,石崇的家人们便开始往里抬珊瑚树了,一共抬了七棵,最小的一棵也有四尺高,石崇就这么一指,卿随便挑一件吧。”

    “那个王恺可是输得心服口服了吧”隗伯道。

    “荒唐”杨褒一击桌案,“臣子竞逐奢靡,君上不仅不制止,还参与其中,何其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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