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清一色西式，沉重的刀叉老是使不好，在白瓷盘里跌跌落落，硬若生铁的牛扒最让我头疼，刀子连一半都进不去，尝试再使劲，一整块牛扒肉顺着餐盘滑落，最终可怜地躺在光亮的地板，周围溅了一圈油水。
“呼好难啊”我选择缴械投降。
放下刀叉，我看见了对面的波波，他倒是吃的轻松，菜品在他手里精致盘开，有棱有角。
“王老师，你好厉害啊。”
“以前吃过。”
“以前”
“嗯。”
“现在不吃了”
王波放下右手的银叉，用手背蹭蹭头皮：“啧，三文鱼做老了。”说罢，拾起手边的湿巾擦着嘴角。
“不会吧，再嫩点就是生的了。”
“傻孩子，三文鱼本来就可以生吃。”
他没有看我，眼睛一直注视着盘中的三文鱼，重新拿起叉子，在鱼的表面皴着，动作如此温柔。
“王老师，是不是有故事呀”
“什么故事”
“关于三文鱼的。”
“我跟鱼哪会有故事。”
我干脆放下刀叉，扶着耳朵：“真的吗”
“当然。”
“我不信王老师，你和那个她就没点什么事情发生”
叮
他手上的刀叉碰到一块儿，材质很厚实，敲击声不显得突兀难堪。
“她是谁”
“老师你明知故问。”
“我记不得了。”
“不会吧，这很重要的。”
王波交换了左右手的餐具：“很重要吗”
“肯定的，对女人来说，多值得纪念呐。”
“女人”
我大概又满嘴胡话了：“我没说自己。”
他又换了回来。
“肖薇，你想跟谁一块来”
“啊”
“如果我没来，你是和谁来”
我重新拿起了刀叉，刀子一时没拿稳掉地了，没工夫捡，直接用叉子叉住
“和谁呢”王波继续追问，语气带着严肃。
他停止了进食，顿时餐桌上只剩我仍埋头，一大只鱿鱼没等切开，愣是往嘴里送，裹着酱汁在齿间咀嚼，嘴中毫无空间让我动弹。以平视望着他，他没在开玩笑，是认真的，我害怕他认真，一旦这样，我搪塞的片片话语就会无处藏匿。
“老师不是个死板的人。”手抹了把脸，松弛的皮肤没什么弹性，有意无意地叹了气，“还是有戒备心啊，这样吧，我先说说我吧。”
餐厅的灯光好像暗了些，可能眼睛不适应这种环境，他一直说着，说了多久我不知道，情节不算动人有趣，多多少少会犯困，却仍不肯出神，怕错过哪个关键点。
“她第一次吃我做的三文鱼，和你一个样，还吃吐了，她说，这是她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
“说明她不喜欢吃生的，下次煮熟呗。”
“没说完，后来呢，我又做了一次，一样的三文鱼。”
“还是生的”
“恩。”
“她肯定不会吃。”
“她吃了，而且说味道不错。”
“怎么可能”
“她知道蘸芥末吃了。”
我偷笑道：“好傻。”
“你在说你自己吧。”
咂巴几下嘴，仔细回味，真的没有一丝辣味。
“在你眼前呢，芥末。”
“王老师，你编故事骗我。”
“她喜欢吃三文鱼是真的。如果没有这次，我想以后再次不会吃上三文鱼了，谢谢你肖薇。”
我抓抓头发，突然有点受宠若惊：“感谢我吗”
“没你我肯定吃不上，也不会再想起这些。”
“没有我，她也会提的，女人都喜欢回忆往事。”叉子被我咬在嘴边，我没事就喜欢咬东西。
“我们俩分开了。”
“什么”
他稍稍坐正，刀子沿三文鱼的中线往下按，刀面均匀没入，鱼肉质感饱满，切开后平整摊开，内壁是琥珀般的殷红，叉上一小块蘸上芥末酱液，在餐盘上慢慢舔净，待汁水凝固，他才送入口中。很安静，闭着嘴巴，不知道三文鱼在里面是如何分离、揉捻的，有种脑洞突然迸现，这种死法，有艺术感。
王波翕动的嘴角仿佛表明了一些东西，他慢慢正眼看向我
谁的电话
“喂”他又转移了目光，盯着我这边的餐具，注意力飘忽不定，眉头突然紧耸，“门卫”
银钛色的刀叉被他握紧，手背的青筋暴起，头开始小幅度摇摆，寻找什么参照物：“怎么现在才来电话”语气瞬间凶狠，好不容易搭建的绅士人设崩坏，看来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
他拿下了手机，光秃的头皮衬出额头无比宽敞，除了有年岁的褶子，不鲜有发愁养出的深沟壑。
见他没回答：“王老师发生什么了”
“哦，那个，”他把头侧到一边，窸窣鼻头，“你先吃，我有点事要办。”模样慌不成形，头也不回地转身。
剩我一人坐在原位，盯着对面空荡荡的马桶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老王你还没冲”
他继续小跑着，头撇到后面看我：“什么”
“额，不是不是，我也一块去”人一慌，脑子就容易瓦特。
“你，不行啊。”
“可我不认得回家路。”
王波才停滞脚步，能看得出动作满是无奈：“来吧来吧，快点。”
放下刀叉，屁股磨蹭着挪动，头上的两颗“大门牙”狠狠敲在我的百会穴，没时间记恨，瞪了它一眼便向王波的方向奔去。
小电瓶躺倒地上，粉色的漆面已经不算完整，呈现出两道宽度恐怖的刮痕，塑料外壳被撞击得深陷。
王波粗壮的小腿肌肉剧烈燃烧着脂肪，四五级高的台阶他一跳下去，大概地太滑，后脚没跟上摔了。
嗵
“老王”
他好像没听见我的呼唤，跟个没事人似的站起。
“快”
他猛力地一声嘶吼，扶起电瓶车，我听着费力难受，动作敏捷地跨上后座。
车子开动了。
“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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