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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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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病重时我一直在妈妈的床前守着。拓子坪林场的领导对我还算可以,特批了我一个月长假,还说假如时间不够的话可以多住些日子。我陪着妈妈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那一段日子令我终生难忘。

    妈妈说她早都知道她得了那种不治之症,因为她和爸爸得的是同一种病。那个“癌”字她十几年前都学会了,她在爸爸的病床前狠不能把那个字眼咬碎。“你们哄我我也哄自己,只要我的儿孙都能活得开心。我没有什么值得遗憾,因为我的儿子堂堂正正地做人。”

    “妈”我脸上笑着,眼角却流出了眼泪。妈妈伸出手指头在我的脸上刮了一下,然后将手指头放进口了嘬了嘬,开玩笑说:“我尝尝,我儿子的眼泪是甜的。”

    我的心在隐隐作痛,却感觉到了妈妈的慈爱。那种慈爱只有我一个人独享。妈妈在她的心田里耕耘着我,使我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悲观和彷徨。妈妈说她心无憾事,古人说知足者长乐,她比爸爸多活了十几年,满足了。爸爸一个人太孤单,她给爸爸做伴去。

    妈妈问我,你说人有来世么不等我回答妈妈便自问自答:人有来世。妈妈说,世上万事万物都因人而生,因人而长,人是主宰万物的神灵,所有的生命中只有人有思维功能。

    妈妈说,心和眼血脉相通,心端眼正、心邪眼歪。别以为你做了错事无人知晓,天上有一双专门监视人的眼睛,这辈子恶事做绝了下辈子变个毛驴。妈妈把她独特的人生见解篆刻成铭文,一刀一斧,镶嵌进我的骨缝里,使我在人生阅历中不敢有丝毫的偷懒和懈怠。

    那天晚上儿子回来了。才几个月不见,我发现儿子沉稳了许多,思谋说他下乡插队的那个地方山很高,人很穷,吃水要到十几里路外的山下去挑,老人们一辈子不知道洗澡叫干啥。姑娘们十几岁了跟妈妈同穿一条裤子。早晨人们扛着镢头上山,晚上背着一身尘土回家,贫瘠的土地上种不出理想,却能种出思考,国际歌里那句歌词唱得不错,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全靠我们自己。他回来打算买些书籍和学习资料,他要靠自己的努力力争早日从哪里脱身。

    我在心里暗暗地为儿子鼓劲。我鼓励儿子:把理想埋在心里,认准自己选择的路,走到底。

    吃饭时妻子特意包了些饺子,儿子挨着姥姥坐下,他不停的给姥姥的碗里夹菜夹饭,妈妈吃得高兴了,因此上就多吃了一点。

    服侍妈妈睡好,给妈妈把被子盖严,睡到床上我和妻子仍然在讨论着儿子,我们为儿子的成熟而感到欣慰。

    早晨起来我洗完脸刷完牙,然后来到妈妈睡觉的屋子里,妈妈紧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叫了一声“妈妈”,不见回应,再叫,还是不见回应。“哇”我哭出了声。

    妈妈走了。走得从容不迫,走得一声不吭。窗,紧闭着,妈妈的灵气,从哪里溜走齐家庄开满野菊花的小路上,我拽着妈妈的衣角,妈妈指着远处的山脊说,我的爸爸就在那里跟日本鬼子酣战,篮子里,装着我们维持生命的物质野菜。风雪夜,妈点亮油灯,麻绳穿过鞋底,发出“哧,哧”的响声,我看见妈妈的手心里,有血在流我牙咬着手指,心在甜蜜地生疼。妈妈呀,您该告诉我,来生来世,我在哪条路上,把您等

    回到罗家塔时已是初冬,雪絮漫天,树上结满霜花。鲁四见我回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然后带着黑子,到野兽出没的地方下套子,冬天是狩猎的好时候。

    鲁四还在生我的气。我阻止了梁峁上村民们瓜分豁豁财产的举动。村民们瞪着怨恨的眼珠子直视着我,鲁四骂我:“不知天高地厚”。我忍了。我跟鲁四不能上计较,我知道鲁四的为人。队长站在我的一边,他说,老齐见过世面,老齐说得有道理。

    我为那啥的命运担心。豁豁死的那天,那啥跟我寸步不离,那啥根本没有做案的机会。况且,那啥压根就没有做案的动机法治不健全的年月,公安局靠臆想办案,不知道冤枉了多少好人。

    我站在窑门口,将远处的山林遥望,山与山的接缝处,有霭霭瑞气升腾,那是山呼吸出来的气息。我想跟着鲁四去打猎,老家伙不让我去,他大概害怕我偷偷地学走他的手艺。

    山路上,蠕动着一个小小的黑点,那黑点慢慢地向我靠近,终于,我看清了:那是那啥

    “那啥”我大声喊着,群山齐应。我忘记了山路湿滑,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我伸出拳头在那啥的胸前捣着:那啥你驴日的还活着

    那啥看见我衣袖上的黑纱,非常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出来迟了没有赶上送伯母一程。”

    我被一种重逢的喜悦陶醉,我迫切地想知道在我走的这一个多月里所发生的一切,我迫不及待的问那啥:“出来啦结案啦”

    那啥脸上的喜悦被阴云替代,他忧心重重的告诉我:秀秀跑到公安局,把害死豁豁的罪责全揽到她的身上那啥被放出来了,公安局却将秀秀收监。

    我耳鸣了。失聪的我听不到雪花锐变成水时的哭声,我想起了丹麦神话里的美人鱼,为了脱去鱼的鳞甲,流出的血浆把海水染红。伟大这个字眼太神圣。

    “秀秀我,要,娶,你”是谁推倒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蜿蜒的山路在那啥的呐喊声中变成了一条火龙,燃烧完灰烬后,剩下的张力无比丰富。当听觉重新恢复以后,灌入耳际的是那啥如雷的涛声。

    我想把自己变成山的骨架,让那啥站在我的肩上,去摘天上的月亮。我想让那啥把天上的星星串起来,挂在秀秀的脖子上,给秀秀做嫁妆。秀秀,你前世里积啥德了这辈子遇见了那啥

    鲁四一瘸一拐的回来了。老家伙套了一辈子猎物,到头来踩上了别人下的套子,山神爷在警告他:别在是非面前糊里糊涂。鲁四看见那啥,把头扭向一边,喉咙里咕噜上来一句:“胶锅里的胶熬粘了,瓷熊才会把身子扑到胶锅里头。”

    我和那啥不能跟鲁四上计较,走上前去一人扶住鲁四的一只胳膊,关切地问老家伙伤得重不重,鲁四将我俩的手狠狠地甩开,说我的死活不用你俩管老家伙较起真来跟小孩子一样,让人无所适从。

    回到窑里鲁四仍然怒气不减,他气呼呼地拿出了他最珍贵的家当:一副豹骨架子,说让那啥把豹骨剁碎,熬成豹骨汤喝,豹骨汤补身子。

    那啥不敢违命,操起斧子剁开了豹骨,汤熬好了。我又摊了些玉米面煎饼,三个人围在一起吃饭,鲁四把手卷成喇叭状,放到嘴边一吸,说:“好酒”大家又想起了豁豁和他烧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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