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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冤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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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黎安和罗吉祥都是出身舞狮世家。

    在罗家狮中, 罗吉祥的父亲以武狮见长, 罗吉祥的舅舅却是以文狮见长,所以罗吉祥在少时就被送往舅舅杨英门下, 学习文狮, 兼修文武;而武氏人家则一直想学取文狮的舞法, 遂也将天资过人的武黎安送去杨英的舞狮会馆学习。

    因此, 武黎安和罗吉祥曾一度为同门师兄弟,情谊深厚, 视彼此为手足。

    当年皇城派下一批官员,四面八方寻找能人异士入京,为鸿文帝萧执贺生。

    因杨英在民间素有“南狮王”之称, 故而朝廷就请他排一出狮子戏。杨英自将这看做是光宗耀祖的好机会,奈何他年事已高, 经不起舟车劳顿, 难能亲自上京, 只得从一干年轻弟子当中挑出一个最杰出的人选扛大梁。

    一个是外甥罗吉祥, 一个是最看重的弟子武黎安。杨英难能抉择,于是设下三出考验,让两人公平竞争。

    三轮比试中,本是那自小就文武兼修的罗吉祥更显优势。变故发生在最后一轮比试的前夕,杨英将镇馆的金狮头第一次亮出来相, 如同天子玉玺, 这狮头也是“南狮王”的象征, 杨英承诺, 明日谁能赢下比试,他就将这面代表“南狮王”之号的金狮头传给谁。

    当时看到这面金狮头的弟子,无一人不亮了亮眼睛。

    少年武黎安正是个急性子,夜里躺下后,一闭眼就能想起那面金狮头,心痒难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半夜起身偷偷跑去正堂,将那狮头擒起,就着夜色酣畅大舞。

    可那金狮头到底比寻常狮头要重一些,武黎安手臂酸软,一个没擒住,金狮头凌空掉到地上,转眼摔了个稀巴烂。

    武黎安脑子一懵,这狮头对于师父比命根子还要重要,如今坏在他的手中,该如何向师父交代师父素来就是个烈性子,若知道了真相,指不定会将他打死

    武黎安瘫了似的坐在地上,捂着脸大哭了一阵儿,实在怕得不行,这才跪到罗吉祥的面前,求他相救。当时在门中,他与罗吉祥感情最深厚,遇事不决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当时罗吉祥见武黎安哭得涕泗横流,听他讲清楚来龙去脉,一方急骂他怎那般不知轻重,一方又捱不过武黎安苦苦相求,一时对他起恻隐之心,兄弟二人盘算了半夜,决定由罗吉祥出头顶罪。

    他们虽然都是杨英的弟子,但罗吉祥却还是他的外甥。念及亡妻,杨英果真没有舍得打罗吉祥,可实际上却还不如动手。

    他并不恼视若珍宝的金狮头毁于一旦,恼得却是门下弟子对待狮头的态度。

    杨英居高临下,语调冷淡地质问:“你拜入门中后,师父送你一面崭新的狮头;点睛时,师父还教过你一句话,可记得么”

    罗吉祥硬着头皮回答:“狮头就是舞狮人的命,万要珍惜,莫让它损毁。”

    杨英起身,淡淡地撂下一句“你不配舞狮”,就负手转身离去。

    原定的决战就地取消,武黎安成了唯一的入京人选。

    排狮子戏期间,杨英再不传授罗吉祥,而是一心一意培养武黎安。罗吉祥为此大受打击,三番四次要武黎安说出真相,可他不敢。

    他太怕了,怕师父会像嫌弃罗吉祥一样嫌弃他。

    如此推三阻四,足足拖了三月之久,罗吉祥最终决意向师父说出真相。

    可武黎安知道他的意图后,狠下心威胁他,道:“如今还有七日就要启程入京,整出狮子戏缺了我,谁去挑大梁你么你能确保七日内就能练得和我一样好临阵磨枪上场,若是行差步错,惹了皇上不高兴,发落下来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祸”

    罗吉祥已是满腔的委屈和怨恨囿于五脏六腑中,眼下听他如此卑鄙之言,几乎气得脏腑俱裂。

    可即便再气,罗吉祥也得承认武黎安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他已彻头彻尾成了那唯一的人选。

    两兄弟为此事割袍断义。

    罗吉祥拜别杨英,提前出师,回到本家自立门户。来年开春,武黎安荣升太常寺掌丞,留京任职。

    报喜人敲锣从街头一路唱到街尾,唱得姚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罗吉祥听说武黎安因舞狮而策名就列,飞黄腾达,一时怨极、恨极,心怀不甘,于是拼着一口气,花去毕生积蓄设馆收徒,立誓要将罗家狮发扬光大。更在妻子诞下麟儿后,为孩子取名罗威,字四海,意为“名扬天下”。

    他将自己毕生所学教于罗威,以期罗威成年后,能为他一雪前耻。

    而武老爷并不知罗吉祥与弟弟武黎安之间的恩怨,以为罗吉祥如此仇视武家,皆是因同行相轻当年武老爷借着武黎安任京官的东风,将姚宁武氏狮子戏盘活做大,成为同行中最大的龙头;罗氏会馆则因经营不善渐趋倒闭,罗吉祥为此负下一身债,逐渐困顿。

    武老爷年轻气盛时耍过不少手段,累下许多孽报,老来才得一子,武老爷怕报应到自己儿子身上,于是听从高僧指点,在立定基业之后就日行善事。当时请罗威来陪武少杨练狮,一是看重他的天赋,二也是想缓和与罗家的关系。

    然而见到罗威的武黎安却未将此事想得如此简单纯粹。

    武少杨将脸埋进手中哽咽起来,一哆嗦就牵扯背上的烧伤,顿时泛起辛辣密集的疼痛。

    可他却已顾不及,满腔里都是懊恼与后悔,恼自己轻易听信了小叔的一面说辞,却忘了自己去看罗威到底是个甚么人;悔自己曾因积怨恼怒,凭仗武家的威势,三番四次挑衅、欺负罗威。

    武少杨声泪俱下,向谢蘅解释换狮头的事:“我派人打听到在坊子里买下金睛狮头的是刘大人,自当罗威是为了报仇,也想像我小叔那样飞黄腾达,所以私下里跟刘大人讨好谄媚,换来了这次赛狮的机会。我鄙弃他成为这样的人,又恨他当年欺骗,只觉得这人再不配舞狮,所以才动了夺他狮头的念想”

    “是我该死”武少杨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脸上,想起当日在巷子中的所作所为,悔恨交加道,“四海兄从来都没对我说过谎话,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害我们武家。”

    “那天被炸倒之后,我很快醒过来一次,看到四海兄正一瘸一拐地拖着我和阿元往外挪”武少杨抚上罗威空荡荡的裤管,“那时候他的腿虽受了伤,却还是完整的。原本是可以逃了,可他非要再回去拿狮头”

    因为罗吉祥从罗威小时候就用鞭子抽着他记了一句话狮头就是舞狮人的命。

    谢蘅凝眉,这就是罗威虽未擒金睛狮头却能在狮头附近找到他的原因么

    武少杨说完,埋头呜咽,缠裹着背部的绷带又很快渗出了淡黄色的药膏和明红色的鲜血。

    谢蘅听他哀戚低哭,想来酿成现下惨祸,终归是上天愚弄,一切都有各自因果造化,凭谁都说不出个是非对错来。

    正是沉思间,门外闪进来一个人影。

    谢蘅抬眼望去,见是个瘦瘦弱弱的女人,神情呆滞,可眼里似乎压抑着甚么,如行尸走肉一样向着床边走过来。

    武少杨正要问她是甚么人,眼前忽地闪现一道锋芒,他下意识站起,当即将那女人高高举起的手臂握住眼前正是一尺多长的大刀,刀尖直对着罗威而去

    武少杨本就疼及,力气耗虚,而这女人虽看似娇弱,但发起疯来跟不要命似的,猛一下就将武少杨推开,举刀往罗威的胸膛刺去

    谢蘅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夺下刀,反掌将那女人击开。刀锋掠过她的虎口,转眼鲜血横流,疼得谢蘅一时直打哆嗦,她拧住眉,紧紧阖上了眼,没太敢看伤处。

    女人教她推倒在地,见未能得手,崩溃地嚎啕大哭。

    “谢,谢姑娘”武少杨看着她手上滴滴答答往下流血,一时慌乱无章,大叫着大夫。

    回青闻声进来,混乱中第一眼瞧见谢蘅受了伤,吓得心惊肉跳,慌忙扯着手绢上前,紧紧缠住她流血的伤口。

    谢蘅将回青拂开,自己按住伤,冷眼望到那掩面哭泣的女人,“你是甚么人”

    那女人直哭得喘不匀气,更别提能回答上她的问话了。

    回青咬了咬牙,明白过来就是这人伤得谢蘅,克制着滔天怒火,上前一把拽住她的头发,从地上拖起来按到谢蘅面前,“姑娘既问你话,就要回答说你到底是甚么人”

    “他”

    “他害死了我丈夫杀人偿命”女人似有了视死如归的勇气,抬起赤红的眼睛盯向谢蘅,如同质问公道一样质问谢蘅,“我丈夫死了,他却活着现在是不是该偿命是不是该偿命”

    这人是蒋川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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