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便是举大计的日子。
萧忠国早已将小厮的衣裳备好,只等盛清菊将他父亲灌醉,便可襄助二人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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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午后的校场上鲜有人迹。
“专注!”
只闻一声断喝,萧忠珺剑花一挽,打掉了萧忠国手中的长剑。
萧忠国被这力道震得虎口发麻,双目噙泪地仰面望着他大姐,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冤的。
萧忠珺收了剑,神色肃然地教育他道:“阿国,以后,你便是号令千军的大将。为将者,岂能因私情分心?换言之,若你在战场上听见我亡故的消息,你难道便要丢盔弃甲,不打仗了末!”
萧忠国垂手肃立,故意逃避他大姐的视线,低声道:“大姐教训得是,小弟知错了……”
萧忠珺叹息一声,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满是歉疚地说:“是我太严苛了,对不住。”
萧忠国摇了摇头:“严师出高徒,应该的。”
萧忠珺不无赞许地点了点头,弯腰拾起剑递还给他。
萧忠国将剑接过,肃然捏了个剑诀,示意他大姐出招。
萧忠珺点了点头,刺剑点他右肋。
萧忠国断不迟疑,侧身一让,以肘为托,立剑格挡。
“漂亮!”
萧忠珺口里说着漂亮,手上却不收招。
只见她抡剑一扫,直削萧忠国脖颈。
萧忠国身子后仰,堪堪躲过,提足便要踹她手腕。
萧忠珺剑势一变,直刺他的脚心。
萧忠国骇了一跳,扑通一声,一个屁股墩儿跌坐在地上。
萧忠珺收剑入鞘,伸手拉他起来:“阿国,你切记,战场不比校场。校场上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而战场上却不然,战场上险象环生,步步杀机。他日你若披甲上阵,切记宁用兵器,不用肉身。
兵器掉在地上,还可以回营拿新的回来再战。胳膊腿被人削断,琵琶骨被人用箭刺穿,却是想换新的而不得。身陷阵中,保命为上,杀敌次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你切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若能不战少战、不杀少杀敌而屈人之兵,那才是上上之策。人,都是他们娘亲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无论敌我,皆是如此。
你们男儿家不会怀胎孕育,不晓得其中辛苦。这就好比,你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辛苦锻造了整整十个月,才造出来了一柄趁手的兵刃。单单有这兵刃却是不够,你便又倾注心血十几二十余载,为这兵刃锻造盔铠甲胄与它相配。
待你大成之日,忽然有人不由分说地将你连兵刃带盔铠甲胄尽数抢去,投进熔炉,使你十几二十余载的心血化为乌有,我只问你,你心疼不心疼?”
萧忠国稍事思量,立即心疼地皱起了眉头:“疼,何止心疼,谁若那般对我,我杀他的心都有!”
萧忠珺点了点头,轻声道:“孩儿之于娘亲,便相当于兵刃甲胄之于你。至于战场,便相当于那熔炉。至于将你兵刃甲胄一遭抢去扔进熔炉里头的人——”
萧忠珺不说话了,任凭萧忠国自己意会。
萧忠国想了一想,惊惶望她。
他听明白了。
萧忠珺说得,不正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末!
皇帝陛下下达兵书,从百姓中征召官兵,去为他沙场征战。
胜则攻城略地,败则城下之盟。
无论胜败,皇帝陛下都不会被伤及一根汗毛。
死的,都是世间娘亲们的孩儿。
萧忠珺深吸一口气,感慨万千地轻声道:“阿国,你可知晓,战争是甚末?战争是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是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战争是皇帝陛下的江山无限,千秋万代。却是百姓的流离失所,民不聊生。皇帝陛下总盼望你冲锋陷阵,百战身死。只有你的娘亲,盼望你活着,全须全尾地活着,最好是连个伤口都不要有。
阿国,我时常会想,若使得天下间的母亲都不受蛊惑,都能够保护自己的孩儿,那末,这世上,可还会有战争末?”
萧忠国怔然半晌,叹息着摇了摇头:“大姐,你太通透了……”
正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他大姐,可不正正是那慧极之人末。
“你能懂得便好。”
萧忠珺欣慰地展颜,“我最后能教你的,便是止戈为武。愿你谨记。”
“嗯!”萧忠国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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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终了,两人又仗剑拆起了招。
就在两人拆招拆得难分难解之时,只见一队家丁气势汹汹地驰奔而来,呼啦啦翼状展开,不由分说地便将萧忠珺给围堵在了中间。
萧忠国收了剑,横眉冷对那些家丁,怒目叱道:“放肆!没见你们少爷正跟大小姐拆招呢末?!还不给少爷我速速滚开!”
一名家丁头目上前与萧忠国躬身告了个罪,恭谨道:“国少爷,实在对不住,扰您练武的心情了。是县公爷着小的们来拿珺小姐的,小的们也是奉命办事,还请国少爷多多担待。”
萧忠国吓得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强作镇定地问道:“所为何事?”
那家丁头目赔笑回道:“这个……县公爷确是未曾与小的们言明,只是方才在盛姨娘屋头里怒发冲冠,砸摔了好些个盘子碗。”
萧忠国顿时如遭雷击,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
他栽了两栽,晃了两晃,好险才将身形稳住。
他欲言又止地与他大姐互换了一个眼色,到底还是没有继续阻拦,任凭那些家丁将他大姐给押送走了。
待得那一行人的身影刚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便展身形从这一进院落的角门处迂回过去,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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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盛清菊的寝院,远远地,萧忠国便看见盛清菊的身子骨儿尽数化为了一条绕指柔,灵动地盘绕在萧孝斌的身上,媚眼如丝,腻着声音唤他作“玉儿”。
她一遍遍地、甜甜地轻唤着“玉儿”。
每唤一声,县公爷面上的铁青便更深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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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
蒙汗药没有效果!
他爹没醉,盛清菊却醉得狠了,醉得不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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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萧忠珺也被家丁们押送到了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