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已到深秋的缘故,沈奕不过是在镇国公府喝了几盏酒的工夫,天就黑了。
韩长乐在马车上看见侯爷出来,忙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以驱散睡意。
他拢了拢衣袖下马车小心问着:“侯爷,那咱们现在准备回府?”
沈奕只斜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便低下了头,转身吩咐车夫:“去竹苑。”
他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自夫人……不应该是崔氏离府后,侯爷便没在侯府留宿过。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原本贴身伺候他的张东这次却没跟着他出府,反倒点了自己来。
不过这也算得上是千载难逢的上位机会。
只要伺候好了侯爷,回府后说不定就能与那小子平起平坐了。
想到这里,他又偷偷抬眸看了一眼沈奕。
这一看,差点被吓得个半死。
侯爷不知什么时候,竟把马车上的药包全部拆散了,那些珍贵药材哗啦啦地落了一马车。
那可得值多少银两啊!
“侯爷,这些药材是太夫人命人送来的,说是补身体用的……”
“聒噪!”沈奕皱眉看着一地的散落药材,那气味甚是难闻,他捏着鼻子,斜倚在榻上,“你若喜欢尽管拿去,本侯身体好的很,不需要这些东西。”
韩长乐虽然心里头巴不得立刻捡起这些药材,包好后只需按照常价的基础上再少个百八十文的卖给那些药铺,也必定能狠狠赚上一笔。
但是他不敢。
这药材可是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春知送过来的。
春知是谁,那就是太夫人的代话人啊。
得罪不起。
“侯爷,这味儿是不好闻啊,属下这就收拾起来,明日洗干净了再晾个几日,一样可以入药,只是这药性可能也会减半……”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收拾着地上的药材,不一会就把它们重新包了起来。
马车内的气味虽不至于全部都消散了,总归还是淡了一些。
沈奕紧皱的眉头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
在侯府时隔三差五地就被母亲灌一碗汤药,没想到都躲出府了,还是没能躲过。
也不知是张东是怎么选的人,竟选了个这么没有眼力劲儿的。
若是张东在,这些药材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马车上。
这小子真是被六月那丫头把魂给勾去了,竟死活不愿意跟着他出府。
说什么若他也跟着出府了,那谁来告诉侯爷您府中情况啊。
一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的,殊不知沈奕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
只是……到最后他还是默许了。
毕竟有他看着垂雨苑,让他放心许多。
那丫头,自白云山后,对他虽表面顺从恭敬,但不经意间总能从她那双明眸里探出那么一丝敷衍和倦怠。
女人的话当真不能全信,崔莹怜就是一个很好的前车之鉴。
“侯爷,竹苑到了。”
沈奕正沉思着,崔梦娇那张虚与委蛇的脸才将将出现在脑中,就被车夫一声轻唤给戳破了。
不禁心下一跳,怎么好端端地想起她来了。
一定是今日多喝了几杯酒,又听镇国公提了几句,说什么乔夫人自从上次见了她后,与她倒很是投缘,明明差着辈儿呢,却时常念叨着改日要去侯府看看太夫人,顺道也见见千姨娘……
也是,她一向比他会讨母亲欢心,想必也是用这一套讨得乔夫人对她另眼相看的。
“侯爷?”韩长乐提着一堆药材,见沈奕一直未下马车,外面又有些冷,哆嗦着唤了一声。
沈奕回过神来,俯身下了马车,只刚走到竹苑门口,又调转回头匆匆又上了马车。
韩长乐又提着药材追了上去,便听到沈奕冷漠说道:“你就留在竹苑吧,把药材处理干净,明日送回侯府。”
话落,马车便哒哒哒地走远了。
韩长乐垂眸看了一眼药材,突然觉得今日的夜晚特别的冷。
侯爷方才那意思,似乎是要回侯府?
可是却把自己留在竹苑——整理药材。
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竟讨得侯爷如此嫌弃……
——
安远侯府。
元寿堂内的丫鬟婆子们忙作了一团。
有的在小厨房守着熬解酒汤,有的忙着准备厚实的被褥送去垂雨苑,有的则守候在院外,等着侯爷出来。
总之,就没有一个清闲的。
尤其是张东,此刻站在前厅门口,时不时地往里张望一眼。
不是说要在竹苑小住一段时日吗,怎么今日就回府了,而且还是挑在这个时刻。
他家侯爷真的是惯会折腾人的,不过太夫人瞧着倒甚是高兴,明明也不过才四十几岁,笑得眼角都出褶子了。
“你这满身酒气的,来,先把这药酒汤喝了再去垂雨苑。免得这啥事还没办,就光顾着照顾你了……”
太夫人亲手接过小厨房送过来的解酒汤,就往沈奕的嘴边凑了过去,“来,张嘴。”
“母亲,我没喝醉……”沈奕一开口就被太夫人灌了一口汤,不得不慌忙接过碗,几口灌了下去。
太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春知亲自掌灯把他送去垂雨苑。
早在半个时辰前,她便已差人去垂雨苑报了个信,说侯爷今日要歇在那里,让千姨娘好好准备准备,估摸着此刻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那日崔莹怜的话每时每刻都在耳边萦绕,三千这丫头已住进垂雨苑有好几个月了。
照理说她年轻好生养才是,怎么肚子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不得不怀疑这两人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演戏呢,也许真像崔莹怜说的那样。
这两人至今还没圆房。
那可是要不得的,这样她还怎么抱上孙子。
“母亲,我就是回来给她交代几句话,说完我就走,不过夜。”
沈奕起身,对张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跟了上去,两人步子跨得很大,几步就出了门,到了院口。
太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扶着春知的手小碎步追了上去:
“哪能不过夜呢,这一来一去地折腾,今夜大家都别睡了……”
沈奕顿步,回头看着母亲一脸心急,鬓角的碎发都跑出来了,心下叹了一口气,斜睨了张东一眼。
他回来的时候给府中下人下了命令:万不不可通知太夫人。
他想,他们还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那么出卖他的便只有张东这小子了。
自从有了心尖尖的人,他这个侯爷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