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升，初秋的暖阳甚是令人舒爽。
明明是明媚的艳阳天，南栖心底却涌上一股令人颤栗的寒意。
一个时辰前。
杨述深夜闯入帝王寝殿的动静可谓不小，宫中的人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杨述此番举动实在是胆大妄为。
亲眼目睹此事的宫人不少，陛下又未曾下令封口，各部的官员想来已经陆续收到消息，恐怕很快便会聚集在宫门外。
小川子与天冬一样，昨日南栖并未让他守着，导致此时才从宫人口中知道此事，忧心不已。特地在天未完全大亮时便候在养心殿门口，想问问陛下该如何应对此事，以及今日是否要召开早朝。
只是他候了许久，殿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一丝轻微的动静也无。
连往常早早便在殿外等待陛下起身的天冬，此刻也久久不见人影。
他越发觉得不对，召来昨夜守门的宫婢，“陛下昨晚可是宿在殿内？”
那宫女迷茫了一会，“昨晚杨将军离开后，陛下让奴婢传唤了天冬姑娘，便让奴婢们都下去了。之后也未曾传来陛下出殿的消息，应当是在里面的。”
小川子挥挥手让她退下，自个儿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殿门，“陛下，您在里面吗？”
倒过一次的殿门颤巍巍地晃了两下，里头没有回音。小川子蹙了眉，“陛下，那奴才进来了？”
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殿门被打开。空旷的殿内，小川子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他绕过屏风，站在珠帘外，垂首恭敬道：“陛下，马上便要到宫门大开，朝臣们上值的时候了，您可要起身了？”
小川子等了一会儿，回应他的只有从窗纱外透进的微风，拂动了珠帘的轻微声响。
他大着胆子缓缓抬起头来，举目望去，床榻上却是空无一人。
他忙在殿内查看了一圈，皆未发现陛下的踪影。
小川子正惊疑不定地想着陛下是不是去了昨日哪位新纳的妃子那处，余光忽然注意到了放在外厅榻桌上的那片明黄。
他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忙小跑过去拿起了卷轴。
待看清里头的内容，他惊骇万分，左脚绊右脚地匆忙跑出了养心殿。
一只雪白的飞鸽扑腾着翅膀，越过宫墙，还未来得及舒展翅膀，便被一击击中直坠下来。
杨述在宫门口守了整夜，却丝毫不觉得疲累。
一想到天亮便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便浑身盈满气力。
上方传来异响，他抬首望去，凤眸一眯，眼疾手快地将它击落。
杨述微敛着眉，解开绑在其爪上的纸条，缓缓展开。
下一刻，他的手掌倏地死死收紧，纸片在其中瞬间化成了碎屑。
他不再顾忌，脚步一点便直接越过宫墙，直奔目的地而去。
有前来上值的官员恰好见到了这一幕，抖着手哆哆嗦嗦地控诉道：“竖子啊竖子！”
小川子守着养心殿的大门，谁也不让靠近。
正着急地来回踱步，抬头便见杨述红着眼奔来，衣袂翻飞，毫不遮掩的戾气瞬间惊骇到了他。
“诏书呢？”与敌军轮番过招而面不改色的杨述，此刻只跑了这一段路便喘着粗气。
小川子脚步急促地领着他走进殿内，明黄色的卷轴放在菱纹桌上，是那人留下的最后一丝印记。
杨述停在桌前，死死盯着那物，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好一会儿没有做出动作，仿佛只要不打开它，那人还会带着灿烂又讨好的笑对着他道：“杨将军，昨晚你真是吓着我了。不过谁让我大方，这一次就原谅你啦！”
只是这一切终究只是奢望，他闭了闭眼，浮着青筋的手缓缓探向那卷轴。
【朕在位五载有余，无平定四方之功绩，无案牍劳形之毅力，在祖宗庇荫之下浑浑噩噩度过这数载。自知德行有缺，庸碌无度。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朕钦佩护国将军之英勇，今特褪下衣冠，禅位于杨述。后或隐居于山林，祈佑南阳，不必再寻......】
短短几行字，却看得杨述一口鲜血涌上喉间，嗬嗬的声响断断续续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之中。
小川子看着他满眼猩红，几欲泣血，担忧地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杨将军，您千万保重，莫伤了自个儿啊！”
“为什么...”嘶哑的嗓音不甘地重复着同一个词。
“我们明明心意相通，为什么要弃我而去...”
他的心底似被钝钝的刀子反复来回地切割，直至皮肉翻卷，撕裂地参差不齐。
鲜血呛进气管，他重重咳了几声，终于哇地一口，将堵在喉间的鲜红一股脑吐了出来。
小川子吓得六神无主，一连串地唤着将军，几欲喊人。
杨述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拦住了他，额前青筋跳动了几息，缓缓开口道：“封锁消息，此事不得与外人知。”
他的面色死气沉沉，难看到了极致。
小川子什么也不敢问，只一个劲地应是。
肖卫林匆匆赶到时，看到杨述的状态，惊骇地喊了声将军，被杨述一个狠戾的眼神镇在原地。
他努力保持冷静，分析着从昨晚到现在的一切可能，语气诡异的平静。
“马上派人通知城门守卫，立即关闭城门，等我命令。”
肖卫林立马让手下调派了马术最佳的骑手，一骑绝尘而去。
他再次返回养心殿，担忧道：“不少朝臣聚在宫门口，要求求见陛下，弹劾您昨晚的擅闯之责。”
杨述双瞳淡漠的可怕，勾起的眼尾似媚似邪。他抬起右手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轻声道：
“让他们入朝阳殿，宣告陛下微服出巡，体察民情，归期不定。若有事，待陛下回京再议。”
小川子头也不敢抬，郑重应是。
一切吩咐完毕，杨述忽然发现养心殿安静的可怕。
即便是几人进进出出，也无那群时刻以护卫陛下为己任的羽林卫出现。
他忽地抬眸，声音几乎是从齿间咬出来，“萧折呢？”
肖卫林愣了一瞬，忙抱拳道：“方才属下出去，羽林卫似乎有些散乱，并未看到萧统领。”
杨述忽然想到昨日深夜由萧折驾着驶出皇宫的那辆马车，以及那个熟悉的侧影，他说那是送秀女出宫。
肖卫林低着头，忽听得一道凄厉又嘶哑的笑声响起，或者，那甚至算不得是一个笑。
“好得很。”
杨述下颌紧绷，漆黑的眼瞳深处竟隐隐冒出泛着妖异的红，低沉的嗓音带着狠戾，“找到他的行踪，我要亲自抓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