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越发闷热，被压得极低的云层却始终落不下雨来。
南栖带来的人手全部投入了照顾病人的队伍中，却仍远远不够。
天气本就热，人与人又都挤在一块，新鲜空气不流通，病能好才怪。
“不行，人太多了，外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感染者送进来，必须要想办法。”
南栖听着人群中接连不断的咳嗽与急喘声，心中越来越担忧。
“该想的办法都想了”，黎升面色沉重，“这场瘟疫来得突然，没有任何可参考的药方，只能用伤寒咳疾的方子先治着。”
“全城能请的大夫也都请来了，有的顾及家中亲人，不愿前来，能理解，官府也不强求。”
南栖沉吟，她扫视了一圈，“长宁县令呢？”
李守任解释道：“陛下莫怪，县令原本也是守在这里的，五日前染了病，被送到最里面那间院子了。”
南栖举目望去，尽是麻木而疲惫的病容。
其中一个正在撒娇的女童穿着嫩黄的薄衫，扎着两撮揪揪，格外显眼，引起了她的注意。
“娘，我还要吃肉肉，肉肉好吃。”
“囡囡乖，等咱们病好了，娘回家便做给你吃。”
南栖忍不住上前，蹲下身与她的小身子平齐，“小姑娘，你喜欢吃什么肉肉？哥哥请你吃好不好？”
女童兴奋地高举着手，说出的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是从河上飘来的肉肉！”
南栖怔住，“什么河上飘来的？”
女童的母亲在一旁解释道：“前阵子连着半月下大雨，咱们这发了水灾，从山上飘下来好多山鸡野物的尸体。大家伙都捞了回家煮着吃，这孩子一直惦记着这口呢！”
妇人笑得温和，却让南栖全身发凉。
她有些失态地抖着手，声音不受控制地颤着，“听我说，那个不能吃，从山上飘下来的那些东西，不能吃！”
杨述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疾步走至她身侧，“发生何事？”
南栖欲起身，忽觉鼻尖一凉，一只略带凉意的小手倏地拉下了她的口罩，稚嫩的童音脆生生，“姐姐，你好漂亮。”
南栖还沉浸在方才偶然发现的真相中，一时间未回过神来。
直到有人眼疾手快地替她拉上口罩，她猛地起身，对上杨述担忧的双眸。
南栖捂着口罩，闷闷说了句无事，她肃容道：“我们去找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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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聚集的闷热终于到达了顶点，云层再兜不住沉重倾泻而下。
院里拉起了棚子，防止药材等物被淋湿。
重而急的啪嗒雨声拍打着灰瓦，汇集至屋檐处哗哗落下。从屋内看去，便如与世隔绝的瀑布一般。
明明是白日，却因这糟糕的天气变得黑朦朦的。
屋内点了蜡，简陋的瓦舍并不严实，风一透，便是重重的晃影。
“如此说来，这场瘟疫的源头，极有可能是乡民们捡食山中野味的尸体所致。”
黎升听完南栖的分析后得出结论。
南栖沉重道：“不错，有些野生动物体内的病毒多达数百数千种，于它们身上无事，对人类，却极有可能是致命的。”
她又向几人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何为病毒，传染源，传播途径乃至易感人群之类。
“所以，有些人能靠自身免疫挺过去，而有些体弱年老者，极有可能因此丧命。虽然病毒会有一个由强至弱的发展过程，但它再弱，对人类来说也是一种威胁。我们更不可能拿千千万万生命去等待一个未知数。”
在黎升等人听得一愣一愣时，南栖忽然正色道：“黎大人，我需要你做几件事。”
黎升此时对这位小皇帝已然改观，自然无有不从。
“第一，如今的救治院实在是乱无章程，请黎大人着人制些木板，将每间院落平均划分，制成可容纳两张床大小的隔间。确保一人一间，并由专人管理，不可随意走动。”
“第二，若地方不够，便将客栈酒楼皆征用过来，官府给予补偿，确保每位病人都能有自己单独的空间。”
“第三，病人按轻重症分开，重症间每十个隔间配两位大夫，轻症间配一位。关于人手不够的问题，同样向民间征集医者，每人一百两补偿银。若因公染病，医疗费全由官府出，且还会有朕的亲笔题词褒奖。”
“第四，由朕带来的赵老太医领头，成立专家医疗组，研究病情，尽早制出有效的药方。”
“第五，所有人的被褥衣物勤洗勤晒，接触物品前后手部更要时常清洗。还有，救治所都安排妥当后，不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再让人进进出出了，包括黎大人与李大人你们，当然还有朕。非要进出的话，一定得做好措施，勤洗手净面。”
“至于其他的细节，回去后我会出具一个章程，再交由黎大人，如何？”
南栖一口气说完，等待着黎升的回复，却半晌没听到声音。
她转头看去，见身侧的几人如复制黏贴般微张着唇，一脸呆愣的模样。
南栖摸了摸下巴，“说得太快了？那我回去写在纸上......”
“不不不“，黎升总算回过神来，脸上带了些笑意，“微臣惭愧，竟还让陛下替臣出主意。陛下的胸怀智慧甚大，臣等实在不及。”
李守任也在一旁附和，“不及不及。”
南栖惊奇地睁大了眼，“黎大人，你这样我有些不习惯，怪瘆得慌。你还是恢复原来的样子好些。”
黎升咳了两声，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吩咐下人即刻开始动工。
走出救治院时，已过午饭时辰。
眼看着又一具年长者的尸体被抬去焚烧，南栖眼底的沉重更深了几分。
她提出的不少举措都是借鉴了现世的手段，希望能在这个世界帮助到这些无辜之人。
眼前忽然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要不要骑马？”
来时，南栖坐的是马车，因此并没有多出来给她的马匹。
看着杨述递出来的手，南栖终于有了点笑意，“杨将军这会愿意让我骑你的宝贝马啦？”
她以为杨述不会回答，本来也就是口嗨。
哪知那人忽然淡淡嗯了声，让南栖有些意外。
大雨初歇，路面上深一处浅一处地聚集着水洼，马蹄哒哒地踏上去，溅起朵朵水花。
南栖也不是第一回和杨述一同乘马，两人也经历了这许多事，她自认为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
便也没有那般拘束，放松地往后靠了靠。
却感觉背后的胸膛僵了一瞬，南栖瞬间起身，尴尬地摸了摸脸。好吧，她有点自来熟了，人家明显还不习惯兄弟间的亲密。
马儿跑得并不快，行出一段路后，南栖忽然听杨述问道：“你对黎升所说的那些，也是从话本杂记上看来的？”
南栖瞬间警惕，底气不足却又故作镇定道：“是，是哇！怎么？你不信吗？”
她忐忑地等了一会，却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低缓又魅惑，“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