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的透不过光的房间里，江如风在暴力的强制破门而入之后，便一眼看到了墙角那个小小的蜷缩成了一团的身影。
绳子几乎从她的全身，一直从脖子绑到了脚，江如风的视线在触及苏念念背上已经绽开的鞭子伤口时，浑身上下所有知觉戛然而止……
一秒，两秒。
他几乎快要克制不住他的情绪，颤抖着手去给苏念念解绑。
绳子解开的一瞬间，他怀里的女孩变得像一团软趴趴的棉花一样。
江如风看着她昏迷的样子，难以遏制自己喉头的干涩和苦意，更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了。
心里泛起酸酸胀胀的痛，他这才发现女孩发烧了：“念念……”
他慌乱的唤着她，嗓子哑透了。
奈何怀里的女孩没有反应，江如风立马把她抱起来大步流星往外走。
他边走边吼：“俞遇！”
俞遇反应很快：“江哥，念念好着吗？”
刚才一进去便看到苏念念被五花大绑的样子，观察里面没什么危险，他识相的退到外面去了。
“不好，”江如风脸色很黑，像来自地狱的阎王，“给我瓶水。”
俞遇立马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江如风拿起水便“咕咚咕咚”往自己嘴里灌了几口，没吞下去，仰起头时他凸起的喉结有汗珠滚过，而汗珠在太阳底下闪着光。
他顺势把瓶子递回给俞遇，不愧是和江如风这么些年的兄弟，俞遇接过瓶子就立刻转过身去——
下一秒，江如风便俯身，覆上了苏念念的唇。
丝丝缕缕的水从他嘴里渡到她的嘴里，江如风无比珍视的、不疾不徐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却又辗转反侧的，吻她。
苍白的，干涸的，发烧又滚烫着的……
唇瓣温热的相抵，从左边到右边，从唇线到唇内……
他一只手臂小心翼翼的在女孩的腿弯处抱着她，另外一只手托着她白皙的脖颈，带着十足十的耐心且细致，完成了这个不算吻的第二次接吻。
“咳，咳……”像需要王子的吻才能唤醒的睡美人一样，苏念念在江如风给她喂过水后，反而被呛醒了。
目光有些失去焦距的飘远，又好像灼在面前，苏念念在看清楚江如风的一刹那，一下子起来就环上了他的脖子，眼泪不要钱似的掉。
“江如风——”她呜咽，“你终于来了。”
江如风看到她终于睁开眼，克制了好久的情绪也决堤了，他抚着女孩的背，眼尾通红，声音也哑的不成样子：
“对不起，念念，我来晚了。”
他们紧贴着彼此，抱的毫无缝隙。
苏念念拼命摇头说“不晚”。
看到她这个样子，江如风更加愧疚了，刚准备带她上车去医院——
他低头，发现女孩略微凌乱的衣服下，白皙纤瘦的后腰处，赫然有一颗分明的痣。
然后苏念念看着他，眼睛湿的像海，颊边梨涡浅荡，她开口的声音语气仿佛回到童稚时期：“不晚，如风哥哥……”
江如风心跳倏地停了。
——
八年前。
盛大的夕阳在天边好似天光乍破，一片片火烧云层层叠叠，有光穿透云层，洒下满世界的金黄，好像一场橘黄色的梦境。
风在呼唤，远处有海浪声翻涌起伏，然后是警车的声音，“呜呜呜”，短促清脆。
而小如风的面前，是一大堆警察，和来接小念念的、那个他小时候认识、后来嫁到了很远的地方的熙熙阿姨。
橙黄色的夕阳为男孩的身影镀上一层金灿灿的边，他此刻站在暖色调里，像一个孤军奋战的战士。
警察们在研究现场，拍照，做笔录，统计死亡名单，记录着江城这么多年来的最为重大的一起绑架案终于暂且落定。
小如风再也不愿去回想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和那个黑乎乎的仓库。
以及那个绑匪，阴森冷戾的脸。
想一秒他都要疯掉。
有警察和专业的心理医生过来安抚他，却都被他甩开了，后来江浔也让他们先下去：“还是以后慢慢来吧……”
而此刻，小如风木然的站在原地，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只能透过半斜的光线，看到熙熙阿姨蹲在小念念面前没有任何形象的号啕大哭。
瘦小的手握成一个拳头，他鼓起勇气想要靠近她们。
江浔在他后面，想要抱他走，却又被他甩了一下。
小小的步伐刚刚迈开，他却看到熙熙阿姨抱着小念念站起来走了。
小念念趴在熙熙阿姨的肩头和他对视，长久的折磨使她早就不复一开始的活力，在警察们到来的前几天，小念念已经差点撑不下去了。
而她此刻的眼神，是小如风读不懂的情绪……
像是包含着孩童的天真，又有大难过后的惊恐，还有对他的留恋与不舍。
再然后，小如风看到小念念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滚落一颗晶莹的泪花。
像珍珠一样。
他心里忽然痛一下，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想去追熙熙阿姨的身影，结果他脚底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低头，是一串粉色的水晶手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小如风小心翼翼拾起它的同时，陆熙刚好利落的上车，关车门，动作流畅。
细嫩的指尖轻颤两下，小如风没有说话，也没有哭闹，反而肘在空中荡出了一小圈弧度，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远山雾霭苍茫渺渺，他看着天边红透了的火烧云，像是看到了女孩嫩白脸颊上很容易泛起的红晕，一颦一笑间梨涡荡漾……
.
“我叫江如风。”
“我可以叫你如风哥哥吗？”
“可以。”
“如果咱们以后出去的话，你还会记得我吗？如风哥哥。”
“永远都会。”那个语气异常坚定。
“如果你忘记的话，你也要记住我腰上有一颗痣，妈妈说这是我独一无二的记号，这样你就能想起我了……”
她给他边说话边展示，但没等他回答，那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又自顾自接着道：
“我喜欢的人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表哥……隔壁邻居家的养狗阿姨和卖水果的婆婆，还有楼下的小花，小草，招财是一只狗狗，和它的好朋友菜菜喵喵，还有清苑小区拐个弯的那家蛋糕店，我喜欢草莓慕斯，大福，蛋挞，布朗尼，芒果班戟，芋泥毛巾卷……”
顿了顿，那个声音接着说：“我可以喜欢你吗？如风哥哥。”
她黑亮的眸子里充满了天真。
但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小如风谈“喜欢”这个词。
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在他短短几年、却经历了很多事情的漫长人生中，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喜欢。
他只知道在他因为黑暗的恐惧之下，快要陷入可怕的郁期，那个控制不住情绪的流泪和跌入极寒谷底。
忽而有人过来，白白嫩嫩的小手抚着他的背：“你很害怕吗？”
黑乎乎的仓库里见不到一丝阳光，却充满了小孩子们的哭闹声，震耳欲聋。
小念念眨巴着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个和她一样没有哭的人。
不过那人好像很害怕，只是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索。
于是她走过去了。
于是她和他说话了。
然后那个人抬起头看着她，有些疑惑，不过在确认了她没有攻击性了之后，还是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他好像对黑暗很敏感，不像其他小朋友对黑暗那样。
他没有哭喊也没有呼叫，但他好像比他们更加害怕，也更加恐惧。
察觉到这点，小念念看着他低头不语的样子，不假思索的给了他一个奶香味的拥抱。
“妈妈说，抱抱就不怕了……”
小如风在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柔软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怔住了。
如在云端。
那个可怕的快要丝丝缕缕渗入他全身心的抑郁期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到来……他好像……真的不怕了。
然后他慢慢的，慢慢的，同样环抱着女孩柔软的像棉花糖一样的身体。
耳边有人给他吐气，酥酥麻麻，那个声音软糯稚嫩，像哄小孩一样。
可明明她自己才是一个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呀？”
.
思绪被扯回，小如风看着眼前小女孩黑眸熠熠，颊边梨涡浅荡，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梨涡。
果然，她的脸也像棉花糖。
小念念看他迟迟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句：“我可以喜欢你——”
咬断对方溢在唇边的话，小如风定定的看着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左胸腔的震动。
他一字一顿，如掠影轻：
“好，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