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茭游魂般下了车，站在公交站台上。
夏天天黑得晚，天还很亮，可是唐茭眼前怎么那么黑呢。
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不断弹出不同人发过来的安慰，原来自己现在已经有那么多朋友了。
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一个年纪挺大的阿姨看了唐茭好几眼，没忍住走过来，问：“小同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下错站了？”
唐茭现在思绪混乱，反应迟钝，她摇摇头，抬手指着前面欢宜小区的招牌。
“我就住这。”
“噢噢，那回家呀，站在这做什么。”
热心阿姨从手里的红色环保袋掏出两个枇杷塞到唐茭手里。
“拿着吃，阿姨自己家摘的，回家去吧。”
唐茭漆黑空茫的瞳孔里泛起一丝波动，又在被阿姨不见外地往小区方向一推，而归于黑暗。
“叮，10楼到了。”
唐茭游魂般从电梯走出来。
灰白色的屋门，就在眼前。
唐茭此刻脑中天人交战。
直到，屋里隐约传出唐蜜的声音。
非常做作的，令人作呕的故作惊讶声。
“妈，原来以前你们还真给姐姐发过爱心筹啊？筹了35万啊，怎么没听你们说过，网上都有了。”
这一下，什么都通了。
原来，原来……
之前唐蜜怪腔怪调地赖在她卧室门口，意有所指的。
指的是这个。
唐茭手里死死捏着手机，一不小心摁到解锁键。
自动通知的通知栏上，满屏的未读消息。
「唐茭，原来你家那么困难啊……」
「学姐学姐，你现在的病治好了吗？」
「唐茭，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呢……」
「唐茭，庄婷婷是不是疯了，她莫名其妙在论坛里网上到处发。」
还有很多没显示出来的。
唐茭浑身僵麻，一股骤然的冷意窜上全身，连手指都使不上劲了。
“咚！”
手机砸在地上。
唐茭动作迟钝地低头看向裂屏的手机，再转向不受控地微微发颤的手机。
“谁啊？在门口鬼鬼祟祟——”
门突然被拉开，唐蜜看见脸上惨白站在门口的唐茭，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化成灿烂的笑。
“是姐姐啊，怎么回来了也不进门。”
她把大门敞开，朝里头喊：“爸、妈，是姐姐回来了。”
里头一阵凌乱的响动。
唐茭抬眼冷冷地看唐蜜一眼，一把推开她，大步走进门。
她站在玄关和客厅的交界处，视线直直盯着莫名局促的方芳和唐忠毅。
“唐唐，回来了啊。”
唐忠毅的手在裤腿上搓搓，腆笑着说。
“你们，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唐茭浑身紧绷，手紧紧握拳在身侧，眼睛从进门起就没有眨过。
她看向脸色不好的方芳，声音轻飘飘地问：“妈，怎么不说话？”
唐蜜走过来，插嘴：“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唐茭看都没看她，冷然斥声。
把唐蜜怼得脸上的笑一滞。
“唐唐啊……”方芳深吸了口气，挤出笑，终于开口了。
“你听到了什么，都别信，网上那都是乱传的。”
这段时间，对着唐茭摆了好久脸色的方芳，总算摆不起来了，她脸上竟露出了近似哀求的神色。
唐茭毫无所动，依旧冷着声问：“你们觉得我看到、听到什么了？”
方芳和唐忠毅，谁都没有再开口。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唐家蔓延……
“姐，有你这么跟爸妈说话的吗？”
唐蜜趾高气昂地走过去，挽住方芳的手臂，混不在意地说：“不就是以前给你众筹了嘛，还不是为了给你治病，姐你在这冷声冷气的怪谁呢。”
“蜜蜜，别胡说！”
唐忠毅急急打断唐蜜的话。
唐蜜可憋不住，她就等着今天呢，她眼底划过天真的恶毒。
“我哪儿胡说了，我在你们抽屉底下都翻到了，不就是众筹提款证明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随着唐蜜的话，屋里其他三人，脸上都露出灰败的神色来。
唐茭浑身像被卸了劲一样，踉跄着退后半步，漆黑的眼神像在看完完全全陌生的人。
方芳像是被大女儿的眼神狠狠刺到了，她脸上露出愧苦的神色。
“唐唐，你听妈妈解释。”
唐茭摇摇头，喃喃道：“10年前，10年前……”
“我8岁的时候，你们拿着我病得皮包骨头，像鬼一样的照片去开众筹！”
唐茭的声音由轻变大，眼泪盈满了她的眼眶，却固执地一滴都没有滴下来。
“你们说家里没钱了，问我不住院了，回家好不好。”
她瞪大了眼，脸上露出惨然的笑：“我说好，我点头了。可是，现在告诉我，你们当时在做什么？你们明明就已经筹到了钱……”
“为什么？”唐茭皱着眉满脸不解地一歪头，“在网上情真意切写着我的女儿得罕见重病，没人帮她就会被病魔折磨致死。”
“确实是有人帮我了呀，你们却让我在家里痛得发疯，拿头撞墙，生生受了半年折磨？”
不受控制的眼泪太满，不听话地流下眼眶。
唐茭毫不在意地用手臂一擦，笑着问：“能告诉我吗，为什么啊？我想不通啊，为什么啊！！”
方芳哭了，她想走过来抱唐茭，又被唐茭的眼神刺痛地挪不动脚。
“唐唐，爸妈，爸妈真的是为了救你才……但是，后来，你这个病真的是个无底洞啊，一天三五千，爸妈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就搭进去了，治了那么久，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让你回家的，况且医生也说了，治不好，全国内都没有痊愈的病例，妈心里也痛啊……”
方芳说着说着声泪俱下，被唐忠毅扶住。
“我们原本想着，那笔钱就留着，以后你们姐妹俩需要的时候能用得上。后来，后来爸妈不还是带你去医院了，唐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芳说到这的时候，唐茭突然笑出了声，笑得前俯后仰，声音都快哑了。
她通红着眼，把书包砸在方芳的脚下，怒道：“是姥姥带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