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着子弹离开掩体，阿尔乔姆看到了地狱。
炮弹航弹隔三岔五的落在眼前，远处德军机枪阵地喷涌着火舌，将冲锋路上的和阿尔乔姆一样的年青人一个接一个的放倒。
身边一个约一尺深的壕沟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伤员。他们捂着伤口扭曲着身体，哀嚎着，叫喊着，但没有人理他们。
阿尔乔姆的喉头干涸了，他想要讨口水喝。但刚一回头，一名委员会的士兵就用冲锋枪指着他。
“转身，面朝敌人冲锋！”
阿尔乔姆蠕动着嘴唇，总算挤出一点唾液让自己感到舒服了一些。接着他一咬牙，攥着子弹便冲了上去。
枪声炮声呐喊声，在阿尔乔姆的耳边没有停止过响起。他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左右横跳，想象着自己躲开子弹的样子。他不敢抬头看敌人，也不敢再向四周看。
轰隆一声，一颗航弹爆炸炸飞的肢体残片打中了阿尔乔姆的脑袋。脚下一不稳，阿尔乔姆便跌进了炮弹坑里。
恍惚间抬头，阿尔乔姆看到一个比自己小半轮的孩子拿着步枪朝敌人射击。随着最后一发弹壳被抛出，那孩子转头问阿尔乔姆：
“同志！你还有子弹吗？”
阿尔乔姆赶紧将手中攥着的子弹递出去，口中喊着：
“有！有！”
可阿尔乔姆刚伸出手，那孩子便被机枪子弹射中脑袋，翻滚了几圈之后倒在了阿尔乔姆面前。额头的弹孔流出红白混合的液体，死掉的眼神紧盯着阿尔乔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之近的掠夺，对生命的掠夺。
不得不说，让这些孩子去面对这些实在有些太残酷了，但他们不得不面对。
阿尔乔姆鼓起勇气伸手帮助男孩安息，接着从他手中拿过步枪，颤抖着将自己手里的五发子弹塞进枪膛。
轰隆一声，又一发航弹在附近爆炸。阿尔乔姆向炮弹坑外面爬去，趴在地上找到了一处壕沟。他坐在里面连连喘息，却始终没法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壕沟之外，“乌拉”“乌拉”的叫喊声连绵不断。阿尔乔姆几次想要从壕沟里探出头去朝敌人射击，但他又动都不敢动。
正调整呼吸的时候，半截燃烧着的香烟被递到了阿尔乔姆面前。递烟这人抖了抖手，示意阿尔乔姆将烟拿在手里。接着那人又探出身子从壕沟外面拖进来一具尸体，在尸体上搜寻子弹。
从没抽过烟的阿尔乔姆学着村里大人的样子猛吸一口，然后便被呛得不省人事。递烟过来的那人说：
“多吸几口就好了，大家一开始都是这样的。”
见那人没有搜到子弹，阿尔乔姆便把自己捡来的步枪递了过去。谁知那人却并不领情，只是摆摆手说别人的枪他用不惯。
没过一会儿，那人从另一具尸体的枪里退出来两发子弹。他一边装子弹一边介绍自己说：
“你可以叫我尤里耶夫，年青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今天刚被送上来的新兵吧？”
“是的，同志。你可以叫我阿尔乔姆，我来自——”
“得了吧，我可不关心你来自哪里，想办法在这里活下去再说吧。不是我吹牛，我已经在这片地狱里活了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
阿尔乔姆觉得惊奇，以战场刚才的那种惨烈程度，阿尔乔姆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能活过下一秒。两个月，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见阿尔乔姆还蜷缩着身体不说话，尤里耶夫便伸手指了指河岸边的“堡垒”，对阿尔乔姆说：
“放轻松点，年青人，在这种地方你越紧张越难以生存。唉，向你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但现在你必须向前，不然那些在掩体后面躲着的胆小鬼就会代替敌人杀了你。”
在尤里耶夫的引导下，阿尔乔姆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同志，我根本不敢动啊，我怕我从这里出去就死了。我刚才刚刚看到一个比我年纪还小的人死在我面前，这实在是太……”
阿尔乔姆越说越急，胸中的感情也在这一刻释放，差点噎死他自己。
尤里耶夫拍着阿尔乔姆的肩膀说：
“跟紧我就好，孩子。相信我这个在这里活了两个月的老头吧。”
尤里耶夫胡子拉碴又布满皱纹的黝黑脸庞上堆起了自以为是笑容的笑容，阿尔乔姆也被这笑容鼓舞，有了一丝活下去的信心。
颤抖的腿支撑起阿尔乔姆的身体，跟着尤里耶夫沿着壕沟前行。两人既没有靠近敌人，也没有远离。尤里耶夫用自己实战训练的苟命知识在各种掩体里移动，能蹲着绝对不站着，能趴着绝对不蹲着。
遇到大部队冲锋，就跟着混在后面。再遇到战壕炮弹坑之类的便向里面一倒，就能够避开德军机枪阵地的集火。
随着“撕布机”的声音愈发的清晰，阿尔乔姆也意识到自己越来越靠近德军阵地。他问尤里耶夫：
“同志，我们是不是越来越靠近敌人了？”
“当然要靠近敌人啊，要不然我这勋章哪来的？”
顺着尤里耶夫的手指，阿尔乔姆这才发现这老头胸口的位置有一枚红色勋章。
看着这勋章，阿尔乔姆脱口而出：
“我以为只有英雄才会获得勋章。”
尤里耶夫“呵”的笑了一声，直视着阿尔乔姆说：
“怎么？我这样的不算英雄？”
“你别生气，只是我印象中的英雄都是无私忘我，不辞艰险，为人和事业而英勇奋斗，令人敬佩的人。”
“你那都是从广播里听来的吧，又假又大又空。要我看，不但我是英雄，你也是英雄。”
“我？”
“拿着枪，在这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被称作是英雄。”
正说着，后方赶工生产的喀秋莎火箭运载卡车出现在了窝瓦河对岸。这是罗季姆采夫申请，华西列夫斯基亲自批准的调配计划——原本这些喀秋莎火箭运载卡车都要送到城外的反攻部队的。
三百多枚火箭弹齐刷刷地射在德军阵地上，爆炸的烟尘一直弥漫到河边，将正片战场笼罩。
德军的机枪阵地哑火了，红军新的动员兵也已经靠岸。伴随着“乌拉”的叫喊声，又有几百人陆陆续续从阿尔乔姆眼前冲过。
尤里耶夫也站起来，拉着阿尔乔姆一起冲锋。红军将红旗插在了码头的前广场上，宣告码头光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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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阿尔乔姆在火炮声中被惊醒。他最初的那个部队已经被打散打光了，现在他和尤里耶夫一起加入了新队伍：309步兵团。这个团里一大半是在前一个星期的残酷战斗中活下来的新兵——或许现在应该叫他们老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