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是出来当和事佬的江主任一下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裴律师批评得对……”江主任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尽量挑着不是很激烈的言辞，“但是李林……也算是我们团队的老人了，非诉这一块，工作内容比较杂，重复性也很高。这人虽然说话有时候不是很严谨，但是工作的效率还是很不错的……”
确实，相比于法庭上真刀真枪地跟对方律师唇枪舌战，非诉的工作更和平。
和平到有些无聊和机械。
比如一个公司上市前的尽调报告，可能要写上几百页。光是查企业名单就要查上百个，一个一个查出来，一个一个截图，截图完了还要整理。
很多不了解的新人，兴致勃勃地踏入律所，结果发现自己做的工作和自己想做的工作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而且非诉的前期更难熬，前后辈的管理会更严格。
以上的种种原因，都导致江主任用李林这个人已经用习惯了，虽然李林没有什么突出的贡献，但好在基础的工作都还能完成，那些无聊机械的工作，也都可以一股脑地扔给他。
贸然让他因为和一个女生的一点口角把自己的助手换掉，江主任心里是不太愿意的。
毕竟在他眼中，这种事情无关痛痒。
可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现场还坐着不少女生，有的还是律所的合伙人，他就不能把这些话宣之于口。
一层人皮可以盖住很多卑鄙但真实的想法。
“我们团队的工作裴律师应该也知道，让新人来做，我也不太放心。李林还算是上心，经常加班加到凌晨三四点还不休息，要不然这一次……”
“江律师用不着跟我周旋。”裴景安关上了ppt。
江主任松了一口气，以为裴景安要就此为止。
正准备给李林打个手势让李林坐下，裴景安突然打开了一个软件，“这是为了包括房地产团队在内的所有非诉团队最新购置的软件，李律师的工作，都可以用它在十分钟之内完成。”
裴景安打开了软件的操作教程，“工作到凌晨三四点，人在困乏状态下的清醒程度，在我这里是存疑的，我更相信计算机的准确性。”他等视频播放完，轻轻巧巧地问了一句，“江律师觉得呢？”
江主任已经两眼放光，犹豫了一下，只有一个问题，“这个软件……应该不便宜吧？”
“不贵，也就三百多万。”裴景安扫了一圈台下，“但买的是永久使用权。和这么多团队里机械劳动的实习律师，一个月几万块，加在一起将近百万的持续支出相比，也没有那么贵。”
裴景安几乎是把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以至于会议结束以后，很大一批平时做着机械劳动的实习律师，甚至是已经执业的律师，投向裴景安的目光都称得上又爱又恨。
软件的引进必然会加快工作效率，原本要一个一个搜索抓取的信息，可能要忙通宵的工作，交给软件半个小时也就搞定了，出错率也极低，解放了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机器的律师，能有更多时间做机器做不了的工作，比如和当事人见面，深度挖掘客户的需求。
但与此同时，很快律所就会发现，或许团队里并不需要这么多的人。
一时间人人自危，没人再有时间去关注楚清歌和裴景安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在李林灰溜溜地抱着自己的箱子从律所离职的那一天，众人几乎都在李林又恨又窝囊的背影里，多多少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天，是九月末。
带着秋意的凉风吹过湖畔，垂柳已经开始落叶，黄绿渐变的细长柳叶飘在水面上，悠悠荡荡，点缀着涟漪阵阵的湖面。
裴景安看了一眼律所最新的工作动态，对李林离职的消息没什么反应。
“快过来，海盗船马上就要开始了！”楚清歌从不远处跑过来，二话不说拉住了裴景安的手腕，拽了裴景安就去排队。
裴景安只得将手机揣回口袋里，被楚清歌扯着走，笑得无奈。
“趁年轻多玩一玩，等年龄再大一点就玩不动了。”楚清歌挎着裴景安，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郑重其事地对裴景安说。
裴景安听完这句话，面色诡异了一瞬间：“……我们现在……也没有年龄大到这一步吧？”
恰逢前面有几个排队的小姑娘，大概是整个宿舍出来玩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最近跟你一起打篮球的那个男生是谁啊？是不是在追你？”
“哪有，就是球友而已。”
“谁刚上大学一个月，就能这么快找到这么志同道合的球友啊？”先说话的那个女生语气暧昧。
“本来就是，他都快三十了，我们俩之间还能有啥？”
“啊？三十岁了啊！”
暧昧的气氛瞬间不暧昧了。
原本挤眉弄眼的舍友也不挤眉弄眼了。
整个宿舍突出一个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其中一个义正词严，“三十岁还是算了，太老了。”
裴景安：“……”
旁边几个也分别搭腔，“就是，你都得叫他叔叔了，可不能被他拐走。”
裴景安：“……”
“男人越是上了年纪越坏，你跟他一起打球一定得长个心眼，老男人可一定不能信。”
裴景安：“……”
老叔叔裴景安，看了一眼她们头顶上硕大的米老鼠头，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西装革履，推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第一次感受到了年轻的热浪的冲击。
楚清歌快要被裴景安的反应笑到雨棚外面去，被裴景安长臂一捞，站回原处，埋在裴景安胸前，肩膀还在一颤一颤。
好在娱乐设施的工作人员很快拿着大喇叭，边照例念着注意事项，边打开了入口的栅栏，“本游乐设施属于高空危险项目，患有心脏病、高血压……”
通道打开，楚清歌把裴景安的眼镜也摘下来，放在临时储物柜里，拉着裴景安上了海盗船。
挑选座位的时候裴景安倒是突然一反常态，目标明确地拽着楚清歌坐到了海盗船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