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不明白？你出身高贵，你当然想不明白！”
“你若是出身卑微贫苦，就不会为如此可笑的问题所困扰！为何相国大势已去我等还要誓死追随于他？那我等倒是想问问马将军你，我们不追随董卓还能投靠于誰？在这西部，除了相国之外，又还有誰把我们这等卑贱者当作人来看！？”
听闻马超之问，五百长枪手愈发愤怒起来。
没有誰真的愚不可及，董卓残暴不仁日渐衰落，西凉集团中的士兵们都看在眼里，倘若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转变阵营。莫谈什么忠诚道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董卓这条大船以往再是辉煌如今也快沉没了，船都要沉了，还不允许船上的人逃命？没这样的道理。
可问题出就出在他们没有选择，船还有很多，但却没有一条适合他们。
“马賊，你出自豪门，乃是名将马援之后！地方官员对你马家礼遇深重不敢苛待，故此你只看得到大汉好的一面，自然忠于大汉。可我们不是你，我等出身低贱卑微，饱受贪官污吏霸凌欺辱，大汉坏的一面对我等展现的淋漓尽致，高贵如你，又岂能明白我等的感受！？”
一个枪卒军头神情狰狞，怒吼道：
“狗皇帝，不察民间疾苦，整日就想着大兴土木修他那鸟皇宫供他享受，什么卖官鬻爵其实我们并不在乎，但兴徭役加赋税，却是真切的在我等身上割肉啊！每次修宫阙召集民夫都是噩耗，被选中的基本就是有去无回，一道又一道的新税，更是叫我们难以负担，整日疲于奔命操劳生计却连吃饱都难！敢问马将军，我等为何要匡复这样的鸟朝代？”
马超闻言眉头微皱，不解道：“你未免太过答非所问，你所说的这些与尔等效忠董賊有何关联？难道由董賊来独揽大权一切就全都改变了么？事实是没有，如今贫苦民众的生活只比以往更为艰难。”
“我没说相国让卑贱者过得更好，我只是在告诉你，这狗日的大汉本就糟糕至极，什么狗屁正统不正统的都毫不神圣，所以请你别再说什么相国荒淫无道残害忠良的屁话了，灵帝酷爱裸游与宫女嬉戏，此为人尽皆知，大汉的皇帝只会比相国更加荒淫。至于什么残害忠良？刘陶大人的事迹难道您不清楚么？谈劣迹，正统的皇帝不知比相国胜出多少，难道就因为一个姓刘一个姓董，就要区别看待，视一方为国賊，对另一方则捂住眼睛装瞎子么？”
军头蔑然一笑，徐徐开口道：“上位者本质都是一样，不管什么大汉大秦大周大黄大李的，都他娘一样！都不神圣！扯什么狗屁正统不正统？希望将军往后不要动不动就国賊逆賊的乱叫，要说賊，大家都是压迫贫苦的恶賊，相国若是賊，汉帝也是賊，你豪门马家亦是賊！”
“你！狗賊！休要在此狺狺狂吠！”
马超气急，一时间却是没有想到反驳的话语，这更是使得他愈发气急敗坏。
原本他想利用骑兵快速移动的优势，直接避开杀来阻截的长枪手们，先贴近点燃了粮车为重，可此刻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
粮不粮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弄死这帮长枪手，尤其是那个军头！
此人巧舌如簧，实乃西凉军中罕见。倘若今日放走哪天让他得了势，大肆宣扬这套邪门理念妖言惑众，那可就不好了。
“哈哈，马賊，你急了！”
“说不过我，无理可讲，就红眼睛，哈哈哈，你的器量也不过如此！”
察觉到马超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枪卒军头放声大笑，旋即高呼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等为何誓死效忠于相国么？见你诚心求问，老子就大发慈悲告诉你答案！”
“在相国统治下和在朝廷统治下，民间其实没什么区别，甚是过得还要更苦。这也没什么好掩饰的……相国确实残暴嗜杀为祸民间，若非如此，我西凉军又岂会衰落到今天这般地步，甚是拿你一个小儿都有些无计可施？”
“但相国也有他的优点，而这一点便是你等高贵之人永远也做不到的！”
“那便是如大海一般的器量啊！”
“器量？董賊也有器量？昔日在雒阳时，公卿大臣劝他一句就要被斩头，此等心胸狭隘之辈，何谈器量？”
面露不屑之色，马超却是难以察觉的减缓了前冲的速度，他倒确实想听听在这军头口中，那董賊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自己这等高贵之人永远也做不到？
开什么玩笑！？
“此器量非彼器量。再者，朝中公卿有胆识、宽爱怜悯者，都如子奇公一般早就被灵帝纵容十常侍所尽数戕害至死，相国进京之时，朝堂上哪里还有忠良？皆是群贪生怕死尸位素餐的庸碌祸国之徒，这帮沐猴冠冕的大臣对相国心怀恶意，斩了就斩了，这也能拿来做以攻讦？马儿你若无词大可闭嘴，休要在此贻笑大方！”
瞟了眼霎时便气到发抖的马超，军头笑道：“在朝廷统治下，出身卑微者永远不得翻身，哪怕再有才华也是如此！”
“黎民百姓若投身从戎，大抵只能作为随军民夫，数年下来库熬资历，最终能任为辅兵已算不错。然身为民夫辅卒，遇战事却要身临一线，冒战卒之风险，何其可笑，何其荒唐？至于编内战卒却往往无需亲临凶险，便可以分润辅兵民夫用生命换来的功劳，只因为他们的父辈是衙役班头，是县主簿，是亭长……就连此等芝麻小官，便堵死了平民百姓的上升通道，就更不用说关系更强的世家大族了。”
“世族子弟，凡从戎最低也是个统率五十战兵的队率，混个一两年就可以升任百人屯将，接着就是曲长军侯，如果家族势大，最后当个什么军司马部校尉，也是毫无难度可言。”
“历朝历代，武功都是最适合无背景者翻身的地方，可就连军队都成这副模样了，文政那边自然更是无需多说。无背景一辈子顶破天也就只能充当一介不入流的小吏，且动不动就会为上边权贵顶罪而死毫无办法，而世族子弟呢？读书养望等待察举，一出仕便为县令乃是基础，直接任为郡守者亦是比比皆是，太轻松了太容易了！权贵之子为权贵，贱民之子为贱民，世代轮转，无法突破……”
军头言至于此，莫说他这边的长枪手们面露凄凉之色，就是马超背后的一众骑士们神情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大环境如此，哪个卑贱者没有切身体会，哪个卑贱者不是感同身受？
作为马超亲近的部众，精锐骑士们谈不上卑贱，但也绝对谈不上高贵，真要是高贵，他们也就不会以骑兵的身份深入敌后来执行如此凶险的任务了。
别看在寻常士卒面前，骑士们可以趾高气昂，但面对豪族子弟们时，无论对方再不成器再不如自己，骑士也要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即便对方喜怒无常莫名赏自己一耳光，他们也得赔上笑脸。
无他，高贵出身者再不成器也是高贵的血脉，有强大的家族作为后盾倚仗。而出身卑微者，再是精锐即便被升为司马校尉，背后无有家族庇护，卑微的出身也令他永远要对大族子弟低垂下脑袋。
“有能力却受限于出身无法实现自身抱负，这是何其悲哀的一件事？但董相国却像是一道黑暗中的曙光，给予了低贱者翻身的希望！纵使他这条路也并不光彩，充满了血腥与腌臜，但却是我等低贱者唯一的路，李傕郭汜两位将军早年皆是马賊出身，这在我凉州军中人尽皆知，相国并没有因为出身而轻贱两位将军，反而在他们表现出过人的能力之后大力提拔，敢马将军，你马家会拜昔日的马賊为大将么？你马家有无视麾下出身的器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