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审视的目光来自程老爷。
他用一种似要将人拆皮剥骨、看个透彻的目光打量着沈清。
沈清被他看得很不舒服，垂下眸子，心想还好有面纱挡着，否则会更不自在。
正想着，忽然听到程老爷阴恻恻地说道：“把面纱摘了，让老夫瞧瞧。”
沈清一惊，紧张的情绪立刻从脚底窜到沈清的脑门。
她捏紧了放在身侧手，没去动面纱。
原身和程稚文订过亲，也来过程家，程家人定认得她的长相。
眼下若是让程家人知道她是沈清，很难说程家人愿不愿意接受她。
披着归国千金的名头，都不被待见，更何况是个寡妇。
倒也不是说她特别需要程家人的接纳，而是眼下身不由己。
江州县令已知晓她潜逃，若是再失去程家这处避难所，很难说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危及生命的事。
可沈清转念一想，她之后住在程家，也不可能成日戴着个面纱，终有一日还是要被程家人看清楚她的长相。
算了，早晚都要面对，现在一起解决了吧。
沈清心一横，抬手将面纱往上折，黑色网纱质地硬挺，覆在斜刘海上，遮住沈清一侧的眉毛。
她对程老爷和程太太笑了下，再次礼貌问候：“uncle、aunty你们好，很高兴见到你们。”
程太太尴尬地对她笑了下，没吱声。
程老爷则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沈清知道他认出自己了，坦然等待他的质问、甚至驱赶。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程老爷问道，“从哪里来？”
沈清刚想回答，程稚文已经抢在她前头，说道：“世宁，朱世宁，广州人士……”
程老爷抬手摆了摆，示意程稚文不要说话。
他盯着沈清的脸瞧，再次问：“从广州哪里来？父母叫什么名字？”
沈清被问得一怔，没说出话来。
程稚文没跟她说具体是广州哪个区域、也没说他那位好友叫什么名字。
程老爷问这般细，定是要派人去调查。
她若瞎编了个假的，立马就要被揭穿。
搂着程稚文腰的手，轻轻揪了他腰侧一下。
程稚文立刻开口道：“广州西关朱家。世宁的父亲是朱家二爷，朱民安。”
程老爷挑眉，依旧盯着沈清看：“原来是西关朱家。”
一副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沈清心虚地侧了侧脸。
“坐吧。”程老爷抬了抬手，算是招呼过沈清。
程稚文揽着她入座。
程家父母分别在主位上入座。
“稚文，你想娶朱小姐可以，但只能是以侧室的名义。”程老爷开口说着，老谋深算的双眼始终盯着沈清瞧。
沈清看向程稚文，佯装伤心。
程稚文安抚地看她一眼，随即看向父母，态度坚决：“我没有纳侧室的打算，和世宁成亲，她便是我的原配，且我之后不会再纳妾。”
沈清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要先合离，然后取朱世宁？
她满腹疑问，却又不好开口当场问程稚文，只能从他与父母的谈判中抽丝剥茧。
程老爷神色愠怒。
程夫人急道：“稚文，你已有婚约在身，且对方还是柳家嫡女，你万万不可再像上次那般任性，说退婚就退婚呀！这柳家可是贝勒爷的亲信，和那沈家不是一回事，咱们程家得罪不起的呀！”
沈清这才听明白。
原来程稚文还没成亲，只是有了婚约，且对象在朝廷上在还有点关系。
照这么看来，程家是不会同意朱世宁成为程稚文的原配妻子。
如果没猜错，程老爷接下来大概会威胁程稚文——不当侧室处理，就不让她进门。
而她的目的只是想将程家当避难所，而非真的进来做程家少奶奶，所以也就无所谓是以原配的名义进门，还是侧室的名义。
无所谓了，反正之后都是要翻案，然后做回沈清的。
当个低调的侧室反而好，无人在意。
思及此，沈清便拉了拉程稚文的袖子，小声说道：“没关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是侧室也没关系，我可以接受。”
程稚文看她的眼神有点复杂，有意外、有内疚，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情绪。
他转头看向父母，试着说服他们：“柳家那边，我定会和他们说清楚，我也愿意补偿柳小姐……”
话没说完，就被程老爷硬声打断：“不行！你必须和柳家嫡女成亲！”
老爷子嚯地起身，阴沉沉地看着沈清：“不当侧室，就别进门，你自己想清楚。”
这威胁还真叫沈清猜中了，她没说什么，默认自己愿意。
程家父母走了。
程稚文沉默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沈清安抚道：“没关系的，反正你也只是想收留我一段时间，是正室还是侧室，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侧过脸看她，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如果翻案不成，你得一辈子做程家人，你也愿意是侧室的身份？”
这沈清倒是没去考虑。
她很自信地认为自己一定能翻案成功，即便不成，等风头过去，再找个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隐姓埋名地过下去，也是可以的。
倒没想到有可能得一辈子待在程家。
但现在程稚文提出这个问题了，她就得认真考虑。
思考半晌，她说道：“如果真的没办法翻案，也没办法不做程家人，那我可以选择跟你去上海么？我认为租界应当也是安全的。”
只要不将她拘在程家这座宅子里，只要能出去外头，只要能做生意，姨太太这层身份就没那么重要了。
只有在这座等级制度已固化的宅子里，姨太太的身份才会是一种屈辱。
程稚文低声：“我本就打算将你带在的身边，我在程家，你便在程家，我在上海，你便跟着我去上海。”
沈清放下心来。
想了想，看一眼四处无人的正厅，脸凑到程稚文耳畔边，悄声说：“希望在你和柳小姐成亲前，我能翻案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