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春菊描述的工厂的惨况，沈清浑身无力，缓缓滑坐到地上。
片刻后背过身去，无神的双眼盯着虚空。
她历尽千辛万苦才做起来的工厂，县官只要一句话，就能毁于一旦。
那些织布机，他们辛辛苦苦地翻译、组装、保养，列阵一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工厂里，那些差役只需要挥舞几下水火棍，就能成为废墟。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沈清痛苦得泪流满面，手抓着胸口位置，使劲地锤着。
春菊见她这副失控的模样，也吓到了，双手抓着隔栏，急得大哭。
……
沈清迷迷糊糊转醒，睁眼看向四周，不知此刻是何时。
她撑着身子坐起身，靠在墙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平复情绪。
春菊见她醒来，赶紧又爬过来：“少奶奶，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我睡了多久？”
“有半日了。”
沈清皱眉：“怎么还不上公堂？”
她在等着上了公堂，看情势如何，再思考如何自救。
虽然这一切让她很绝望，有一种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感觉。
可不去努力自救，就只能被人就此踩死。
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下去！
正想着，牢房大门被推开，差役凶神恶煞地走进来。
沈清回神，站起身。
她被带到了公堂上，和上次不同的是，大门口并没有多少看审案的群众。
沈清内心隐隐感到不妙。
人被押着跪到地上，县官在案桌后入座，拍堂问道：“你可是高沈氏？”
“民妇是高沈氏。”
“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民妇不知。”
县官招了招手，师爷立即将几封信件送了下来，展开给沈清看。
沈清就略了几眼，并未看清内容，只依稀可判是几封英文信、几封中文信。
信件很快被调转了个方向，师爷指着上头一个红色的印章问道：“高沈氏，这可是你的印鉴？”
沈清摇头：“民妇没有写过这些信件，也不曾将印鉴盖在任何书信上，且印鉴可以仿刻，并不能说明这就是民妇的印鉴。”
师爷什么都没说，将所有书信都收起来，呈到县官面前。
县官拿出其中一封，念出里头的内容。
沈清一听，就知道这都是些试图谋反、推翻清王朝的内容，但令她震惊的是，书信的收信人，竟然是已经被她开除的韩先生。
原来韩先生已经被人发现了革命党的身份。
沈清内心不安，怕牵连到学堂的娃儿们，此刻只觉得工厂被毁，女工和娃儿们回家是件好事。
县官继续念信件，其中还有一些外文信件，收信人是曾经来当地为他们组装机器的德国技术员的名字。
信件内容，是建议德国军队，从江州港进攻，甚至附上江州通往天津的密道。
无一例外的，这些信件的结尾，都有沈清的私印，而收信人，都是曾经和她有过接触的人。
这次的堂审的流程快得惊人，沈清还未来得及想办法，韩先生谋反一案的证人、曾见过德国技术员出现在江州的证人，迅速上堂作证。
这两个人曾经与沈清有密切的接触，且现在还有沈清“写给”他们的书信作为呈堂证供。
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
沈清迅速理清楚整个案件的蹊跷，正要开口请求自证，却已是被人重新扣上行枷，关进牢门。
春菊见她回来，急得大声问：“少奶奶，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放咱们发出去？”
沈清白着脸转过身，说道：“我这次应该出不去了，他们上次跟我交过一次手，知道我的路子，这次全都避着走，我完全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情绪出奇地平静，看不出半点被扣了大罪的害怕。
春菊大哭：“我们得想办法找齐大人！齐大人会救您的！”
沈清失笑：“你也被关了，谁能去通报齐大人？”
春菊无话，只剩哭声。
沈清颓然地坐回去，终于是认命了。
她曾以为第一次是高端局，而自己能在那种情况下自救，是自己有本事，殊不知第一次只是那些人的小试牛刀，没搞死她没关系，摸清楚她的底牌，第二次直接要她死得干干脆脆。
是她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自己从现代穿越而来，懂点法律、会点经商和算账，就能在这个时代横着走。
其实不然，任何时代，公权力都能简单地将一个人的生死安排得明明白白。
其实从高老三抓她浸猪笼那次，她就该意识到，在武力面前，她将一败涂地。
是她盲目自信，才搞到今日这般结局。
回想自己穿来后这几个月的生活，也算体验了一把惊心动魄的人生，沈清不后悔，且此事不会连累素兰他们那些娃儿，也不连累女工，沈清满足了。
一碗盖着卤肉的米饭从栏杆缝里推了进来，差役凶神恶煞道：“吃饱了好上路！”
春菊见状，登时哭得撕心裂肺。
沈清扭头望一眼那碗饭，没动，走到春菊对面，坐了下来。
她抬手摸了摸春菊的头发，苍白笑道：“你没有饭，安全了，应当我死后你就会被放出去。”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叠的银票，塞到春菊手中，交代道：“这是客商们的定金，如果他们来要，你就分成三分还给他们；如果他们没来要，你给工人每家都分点，剩下的银票就给你，你带着老夫人好好过日子……”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想到半死不活的高刘氏，此刻只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坏。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继续交代后事：“高家的宅子估计保不住了，他们杀了我，就是为了夺得高家的宅子。如果银票都还给客商了，你就把人造丝的存货卖了，那些钱，去乡下买间小屋子让老夫人养老。”
春菊哭着点头，问道：“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春菊去办的吗？”
沈清想到了程稚文，眼泪愈加汹涌。
“如果程二少询问我的下落，请你为我转达——我已经原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