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驴一路带着两人赶回了礼佛城，敬神十七年的礼佛城，也与敬神十二年全然不同了。
敬神十二年的礼佛城，还能称之为一座有模有样的城镇。
可现在，这里更像是一座荒城、废城。
被污秽侵蚀的恐怖植物从地缝墙缝中生根发芽，黑绿色的苔藓覆盖着街道，碗口粗的藤蔓缠绕着城墙。
街道上确实还有行走的百姓，只是他们现在异变的程度比之禹城百姓更甚。
有些百姓已经像之前的休省一样，身上大半都变成了虫子的模样。
多数百姓即便还没有被侵蚀到那种地步，也已经长出了额外的节肢，复眼，或是翅膀、甲壳。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多少还保持着些理智。
即便那些已经变成口器的嘴巴很难发出人类的声音，他们看到尼姑打扮的青珊走过时，还是恭敬的伸出双手——或是好几只手，向青珊作揖行礼。
然后模糊的说上一句：“阿弥陀佛”
青珊面对他们，也是礼貌的还礼。
因为她知道，这些百姓即便被侵蚀，也是一心向佛的善良之人。
他们都无罪，他们，都是受害之人。
找了处客栈落脚，被严重侵蚀的客栈的小二，几乎是爬着来见曲如意和青珊的。
青珊口中念了几句曲如意听不懂的经文，那小二便又悄悄的离开了。
青珊这才跟曲如意坐在客栈当中——这座已经不知多久没来过新客的客栈，桌椅仍被小二擦得干干净净。
“到现在为止，我仍不知道你到底是真是假。”
青珊坐在曲如意的身旁，低声说道。
“因为这五年，我见了太多虚妄与假象，有关于其他人的，但更多都是关于你的。”
“虽然你只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两天，但你改变了我很多。”
“第一次，我姐姐去世，我自己一个人躲在驿馆，孤独又害怕。那时的我已经坚持到极点，我姐姐让我坚强，可我只觉得没有希望。”
“若你不来，我觉得我可能很快就会死在驿馆里。”
“第二次，我被休元带走，其实我能猜到他可能要害我，但当时的我其实并不觉得有太大所谓。因为我又孤独的在驿馆里生活了五年，我觉得，如果能有个人带我离开，哪怕只是让我见见外面的时间片刻，我也知足了。”
“但你又救下了我，也救下了休元……”
“其实那晚你消失后，休元告诉我，菩提树要与我融合，还说我要去对付秽神，去帮助整座千佛山。”
青珊轻声念叨着：“其实我本是不愿的，但你消失前说，我会突然背负上很重很重的责任，扛起好多好多人的性命安危。”
“当时我便想着，若是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愿意这么做。”
“因为小青珊这一辈子呀，没见过什么人，没经过什么事，更没被什么人期望过。”
“在驿馆里度过半生的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晓得，你对我好，我就听你的。”
曲如意伸手，握住了青珊的手。
青珊抽了抽鼻子，又轻笑道：“其实这五年啊，我离开千佛山，在外面见识了好多事呢。”
“不管你是真是假，你愿意花些时间，听我说说吗？”
“我好想给别人讲故事，就好像那年……我听别人讲故事一样。”
曲如意也露出笑容：“好。”
客栈里，青珊和曲如意说了很多很多。
青珊说她这五年去了很多地方，去了如意姐姐说的龙牙关、禹城、汾城。
但那里都和如意姐姐说的不一样，那里的秽神都没被除掉，她觉得如意姐姐在吹牛。
曲如意苦笑，这些秽神都是她今年才除的，青珊之前去，又如何能看到？
青珊还说，自从菩提树融合进她体内后，休元的意识也随之进入了她的脑海。
这个之前脑袋不大灵光的和尚哥哥，变得好严厉好严厉。
让她修这让她练那的，烦的不行。
曲如意仿佛听到青珊身上传来了一声不太自然的轻咳，起初曲如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到青珊吐了吐舌头，才知道那不是幻听。
青珊又说，虽然她这五年没能力除秽神，但也做了好多善事。
她帮了好多老百姓，救了好些受秽神之苦的灾民难民。
即便无法助他们脱离秽神的侵蚀和掌控，至少也能让他们露出久违的笑容。
能帮助别人，像如意姐姐帮助她一样，这让她觉得很开心。
青珊还说……
……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
可在青珊的嘴里，那些故事好像能讲好久好久。
说到有趣的事时，曲如意陪着她笑，说到悲伤的事时，曲如意轻声安慰。
两人在客栈里，从早上坐到下午。
一直到晚上，曲如意哄着青珊躺在床上。
她又为青珊讲起了故事，一如五年前那样，
一如十年前那样。
哄着她入眠。
一直到夜深人静，睡下的青珊才睁开眼睛，看向了趴在床边睡着的曲如意。
嘴角露出了些浅笑，青珊点了曲如意的穴道，让她彻底睡去后，将她抱到了床上。
其实，在睡去之前，曲如意问了青珊一个问题。
“你还不信我是真的吗？”
青珊当时没有回答。
而现在，她站在床边，轻声开口：
“我信，我怎会不信。”
青珊抽抽鼻子：“可我告诉我自己，暂时还不能信。”
“因为我怕我接下来就舍不得你，不敢再往山上去了。”
“如意姐姐，你知道的，我还有事要做……”
“五年啦，你的小青珊长大好多啦。”
“她知道有些责任她真的得去背，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如意姐姐，更为了这千佛山的苍生。”
“所以，我得走啦……”
说罢，青珊转身，推门离开房间。
迎面撞见了门口的李双全，青珊先是惊了一下，
接着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姐夫，我有事得先走了，能别叫我姐姐吗？”
“她听我唠叨了一天，肯定很累了，让她好好睡觉呗？”
李双全看了眼屋内的曲如意，缓缓道：“她想帮你。”
“……我知道，可我不能让她帮，也不想……让她看到之后的我。”
“休元刚才在我的意识里，把你们的经历也大致告诉我了，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一直在瞒着我。”
青珊说道：“不过他也说了，你们改变不了什么的。所以也没必要再让如意姐姐和你再牵扯进来了。”
“千佛山的秽神是【佛】，能对付它的，只有我。”
“不行，再留在这里，我可能又不想走了，你不知道，休元老在我脑子里催我，可烦了！”
“我先走了姐夫，明天天一亮，你就带如意姐姐离开千佛山吧。”
“嗯……到时候再跟她说一句，我还是不信她，记得语气要凶一点！”
说完，青珊便离开了客栈。
临近十五，天上的月亮好亮好圆。
青苔覆盖的石板路面反射着油亮的月光。
青珊踩在上面，离开了礼佛城。
往山上走去。
这条山路，好长好长。
小尼姑捻着佛珠，念着经文，眼神迷茫。
山夜寂寂，如梦如幻。
一如五年前，
一如十年前。
一如那间驿馆的密室，
一如小缘法寺菩提树旁。
小尼姑笑了，又哭了。
她擦干眼泪，又喃喃着开口，
“如意姐姐呀……”
“你的小青珊，要去当故事里，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