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狼寨的山贼灭了，下山的山道通了。
好消息是可以下山劫道了。
坏消息是，山下很可能会被扶风府城的那群快班衙役们给直接剿了。
而且根据昨晚白尖细和韩九郎趁着夜色下山巡视的结果来看，山下捕快明显增多。
这不是个好兆头！
伏龙寨贼众不仅难以下山，捕快们还极有可能主动上山围剿！
韩七娘吃了一口白菜，鼓着红彤彤的嘴巴，还挺耐看:“还有，猛虎寨这几日没有消息，极有可能已经到了附近，准备偷袭我们。”
“为何这么笃定猛虎寨必灭我们？如今山下局势不对，他们也无所顾忌？”
辛卓提出自己的疑问。
崔莺儿擦了擦嘴角，冷笑一声:“我伏龙寨替天行道，行的是江湖仗义，只劫贪官污吏、无良奸商，而猛虎寨无论良善，但有行人路过，必定杀人劫货。
老当家的看不惯，时常去敲打对方，那猛虎寨大当家‘鬼血刀’孙五被老当家的吊起来打了好多次，孙五是个睚眦必报的主，一直怀恨在心，老当家的一去，岂能不拿我们撒气？”
“记忆”中，祖父确实只劫贪官污吏、奸商大户，遇到穷苦人家分文不取，直接放行，这也是伏龙寨穷困潦倒的直接原因，毕竟天下奸商贪官，又有几人恰好走了这条路？
“所以现在我们面临的不是官府和猛虎寨打不打过来，而是谁先打过来的问题？”
辛卓做出总结。
“没错！”
白尖细娘娘的一笑，也提出自己的看法:“那么猛虎寨有没有可能赶来时，恰好遇上官兵，两伙人狗咬狗一嘴毛？很有可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
“有这个可能，但我们不能报有幻想。”
崔莺儿说道:“那些官兵吃的官粮，额外俸禄全靠功绩，指不定遇到猛虎寨，也是挡上一挡，拿咱们开刀，先立上一功再说，要知道饿狼寨的那些喽啰此时下山，正好撞上捕快，我们的虚实，一问便知。
另外，幸亏那水月庵和秋宫阁没来挑刺儿，不然我们真是山穷水尽了！”
众贼面面相觑，仿佛又回到了几天前。
灭了饿狼寨，好像改变了一些什么，又好像没改变。
黄大贵大吼一声:“打上京城，杀了贼皇帝，抢了鸟皇帝的宝座，给大当家的坐！”
好志气！听起来好过瘾的样子。
不过皇帝太远了，捕快都能把我们干净利索的灭了。
辛卓揉了揉鼻子。
“好志气！伏龙寨的各位当家，果真好志气！”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娇斥，声如涓涓流水，沁人心扉，明明带着几分讥讽，却令人听起来不讨厌。
众贼对视一眼，齐齐走出聚义厅。
山寨外，枫林中，落叶萧萧间，站着两个尼姑。
月白色僧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声，身材苗条修长，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许是常年吃斋念佛，心态平和的缘故，俱是面如白雪，五官俊俏柔和。
尤其是当先的一位，窈窕淑端，柳叶弯眉，一双美眸如秋水剪影，迷蒙中带着几分醉人的韵味。
后面一位尼姑，辛卓认识，曾经败在自己手下的大胸尼姑慧芯。
前面一位面生，不过辛卓脑海中莫名出现一句:卿本佳人，为何出家？
“刚刚二当家的还说水月庵没来挑刺，这就来了！好讨厌的，娘了吧唧。”
白尖细小声咒骂。
韩七娘几人也是冷目相对，这群尼姑来了不知多少次了，满嘴胡话，甚是讨厌。
按照性子，挥刀砍上去罢了，偏偏对待出家人不能以常理论之，这是老当家教的。
“小尼姑你是谁？来这里作甚？”
黄大贵没有那么多顾虑，手上朴刀用力一挥，砍断白尖细种的刚发芽的土豆绿叶，“看见我手里的刀没？”
“贫尼慧如兰，水月庵武堂尼，施主手中刀的确锋利，若杀了贫尼，便能放下戾气，贫尼又何惧这幅臭皮囊？”
当先美尼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朱唇轻启，令人赏心悦目。
“这可是你说的！”
黄大贵拎刀上前，看着对方美目中的无所畏惧之色、正气凛然之态，然后麻溜转身回来，看向自家兄弟姐妹，满脸羞愧，“俺感觉打不过她！”
崔莺儿眉心微蹙，上前一步:“小师太此行究竟有何目的？”
慧如兰说道:“贫尼听闻，昨日贵寨与饿狼寨发生争执，斩杀冲天炮与柴东虎？”
“是又如何？”
“尔等俱是苦命人，何苦自相残杀，落了罪过，失命者苦，杀人者罪，不如放下屠刀，下山去吧，新任知府宽宏大量，定会保尔等性命、衣食。”
又是这套说辞，崔莺儿蹙眉无语。
真.圣母啊！
辛卓算是真心体会到圣母的“慈悲心”了，不提合不合理，多少有点想当然了，官府一刀砍了自己这些人，找谁说理去？
前世祖安人、键盘侠的心里不由活跃起来，挥手示意崔莺儿几人进屋，这里交给自己。
崔莺儿几人诧异的看了他几眼，思索一阵，乖乖进了屋子。
慧如兰这才正视辛卓，这个俊俏的少年，她似乎见过一两次，但从未多看一眼，此番细致观察，却发现生的如此好看。
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上含笑，露出一对酒窝。
关键，他身上没有一丝匪气，山贼惯有的杀气、粗鄙和冲动。
恰如邻家俏少年！
卿本佳人，为何做贼？
她本能的想起这句词。
“施主是谁？何名？”她轻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名字也不重要，不过是个代号而已，重要的是，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辛卓傅手而立，神色认真。
好奇怪的说法，慧如兰轻笑:“贫尼慧如兰，是来劝诸位当家放……”
辛卓立即打断:“你叫什么也不重要，你以什么身份劝我们放下屠刀，凭什么你可以让我们放下屠刀？”
“贫尼出家人，佛门弟子，自有普度众生之心，劝施主向善，本是贫尼的责任！”慧如兰有些愕然。
“凭什么佛门弟子就可以劝人向善？我山贼便不行吗？你又怎知我山贼不是在行善？我山贼为何不能普度众生？”
“山贼所为，不过打家劫舍，行不法不义之事，此乃大罪，昨日贵寨斩杀饿狼寨两位当家，便是证明！”
“你何曾见过我伏龙寨打家劫舍？饿狼寨之人恶贯满盈，罪行滔天，我们是在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出意外饿狼寨二位当家已经在极乐世界，佛祖脚下赎罪！
此乃大功德，所以说，我们不仅心中有善，还是大善！”
“……施主强词夺理了！”
“何为强词夺理？为何要强词夺理？不过是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你便认为我是在强词夺理！
那反之，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小师太在强词夺理？世间之事，谁敢说自己一定是对的？别人一定是错的？
你劝我向善，我能不能劝你也向善，给山贼一条活路？
你苦苦相逼是恶还是善？
你为何出家？你心中有佛？你舍弃了人欲，不顾人伦，你轻易剃发，无孝父母，佛祖就对了？
我为何做贼？我天生邪恶吗？我生计无着落，衣不附体，食不果腹，窝在山中苟延残喘，皇帝官府难道没错吗？”
“我……”慧如兰脸色苍白，怅然无语，“贫尼”都忘了自称。
辛卓大声斥责:“你为什么自称我？我也自称我，我是谁？你说的我，是本我还是自我？你认清了吗？
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处，我为何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出现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是世界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世界？
善恶有尽头吗？时间是否有长短？善人最终去了哪里？恶人最终又去往何处？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你！悟了吗？”
“啊……我……好像悟了！”干巴巴听了半天的慧芯，胸口起伏不定，脸色时而茫然时而坚定。
“这……”
慧如兰一时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