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的声响踏夜而来，惊醒了城楼上无精打采的守卫军。
一守军听着声响，将脑袋向前探去，眯着眼睛，就见不远处有一人正驾着马疾驰着向城门口狂奔而来。
“谁啊大半夜的！”他嘟嘴里嘟囔了一句，转身就拿起鼓锤，在身后的那面小鼓声敲了一下。
“咚！”
那小鼓面的声音不大，只能唤醒下边窝在城门里偷懒的人。
“赶紧上来！快看看前面，有人来了！”
几人闻声赶来，也纷纷将脖子伸了出来，目光一直顺着那人影，直到一人一马越来越接近城门。
也厄先眼见雁清城近在眼前，他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声：“开门！快给我开门！”
奈何他被魏军抓起来后，浑身淤伤，面目臃肿，连嗓子也哑了，那夜为了逃出来，他此刻身上披着的又是魏军士兵穿的薄甲，整个人看起来破烂又邋遢。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再往前闯一步试试！”头顶的威胁声从城楼上传来。也厄先拉住了缰绳，勒住了马，在正门口停了下来。
他奔波了一天一夜，带着浑身的伤，再多撑一时片刻身子都有可能垮掉。
也厄先抬起头去看城楼，城楼上的守卫兵刚放完话，就架起了冷箭，折射着寒光的箭头直指着自己。
也厄先的喉咙一热，一口乌黑的血便猛地吐了出来，顺着嘴角滑下。他的头开始发晕，身子缓缓歪斜，只一瞬，整个人便从马背上轰然倒下。
“啊？”城楼上的人疑惑了。
“这人怎么回事，谁下去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可谁都没有率先跨出第一步。
自从可木花知道了上回魏军只是利用了一筐假珠宝就在后城门的守卫军里偷梁换栋，便狠狠地大发了一通大火，负责守卫的人都受牵连，全被大罚了一顿，全军上下噤若寒蝉。
这个疏忽导致了军中粮食的骤缺，原本不紧不慢、信心满满的蒙军，底气一下子虚了起来，整个军中更是疑神疑鬼。支队之间只要见了面生的、不熟的，都要犹疑三分，细细盘问打量才能稍稍安下心来。
好家伙，这次又莫名其妙地闯来一人，大吼着让人开门，结果刚说完没一会儿就倒了下去，鬼知道这回是不是魏军又在耍什么不要脸的阴招。毕竟他们连给死人用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诓人，那还有什么诡计是他们想不出来的？
城楼上的守军就抱着这样猜忌的态度，眼睁睁地看着从马背上倒下了的也厄先在雪地里躺了半宿。
半宿之后，众人见他脸埋在雪地里依旧毫无动静，终于，城楼上的人又开始犹豫了。
“那人该不会是死了吧，要不要下去看看啊？”
“这万一又是陷进呢？”
“他都在雪地上趴了半宿了，就算还活着也该冻坏了吧？”
几人又相互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终于才决定一同结伴，小心翼翼地下去瞧瞧。
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了一条细微而谨慎的缝，几个守军手中握着刀，将刀刃对准了外边，一副随时准备跟人死磕的模样。
他们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也厄先快要结成冰的身子旁，一边将刀刃又向他对准了些。
一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人点点头，伸出脚，在也厄先的腰上一踹，将趴在地上的人翻了个面。
脸露了出来，这回近在咫尺，总算是能彻底看清这人是谁了。
几人当即惊声道：“也厄先大人！”
......
老大夫背着药箱急急忙忙跑来，一进屋子就见可木花黑着的脸，当即满头大汗地上前去瞧躺在床上的也厄先。
也多亏了那几个守城门的士兵没有在城楼上一直死等下去，要是也厄先再在雪地里多躺个一时半会儿，那命多半也就真没了。
也厄先被带回来后，一直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午后才浑浑僵僵地醒来过一次，可此后便是高热不退，神志不清，时而又睡过去，嘴里呢喃着许多胡话。
给他喂完药的士兵从也厄先躺的屋子里出来，与其他几个闲散着的奴仆们聚在一起，暗戳戳道：“也厄先大人又在梦里嘟囔了，说什么乱臣贼子、打人杀人，一直呜咽个不停！乱七八糟的我也实在是听不清......”
“你说这事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当初听自己家里的几个兄弟说，跟着可木花殿下最是有前途了，所以这次远征我才跟来的，本来势头不是挺好的吗？魏军才两万人，怎的现在落于下风的就是咱们了啊？这仗还能不能打下去了啊？”
“唉也不能光这么看，你没见当初自从也厄先大人走后，咱们殿下整整一个月没出来么？我也是听人说的啊，这是因为军中出了三殿下一开始就安排好了的奸细！殿下那个时候闭门不出就是病了，是被奸细在膳食里投了毒！现在看也厄先神志不清的模样，估计是回去后也被三殿下的人狠狠地整了一顿吧！”
“是啊，现在粮仓也烧了，我听清点的人说，咱们军里这么多人，可剩下的那些粮食只够吃五天的了！”
“那可怎么办！难不成我这次出来是要被活活饿死在雁清？传出去别被人笑死啊！”
“这仗打的太不是时候了，真太不是时候了！也怪可木花殿下太心急，谁能料到三殿下他能死灰复燃来这一出呢！天骐最喜欢的儿子果然还是三殿下啊......”
几人围在一起滔滔不绝地抱怨着议论着，没一会儿，有两个面朝门口的人脸色立刻白了起来。
他们刚愣愣地喊了一声“殿下”，就见迎面走来的可木花已经拔出了长刀，狠狠砍在了几个还未反应过来的人身上。
可木花的脸如同深林里穷凶极恶的猛兽，目露阴狠道：“将这几个喜欢嚼舌根的人拉下去，拔掉他们的舌头，凌迟处死！顺便也给所有人都提个醒，谁再私下造谣、动摇军心，就是这个下场！”
“是！”可木花身边的侍卫大声道。
哭喊的求饶声一路从也厄先的屋门前响至外边空地的刑场上，可木花却还是不解气，他又道：“那几个畜生死后，将他们的尸身悬于城内的最高处，就当是他们为我军即将迎来的胜利祭天了！”
他身边的属下刚领命，可木花又问身后随行而来的大夫：“也厄先的情况怎么样了？”
大夫如履薄冰地回答：“也厄先大人身上虽然多处受伤，又受了冻，但现在性命已无大碍，只要他的高热退下去，便能清醒说话......”
可木花冷着脸问：“那他的高热什么时候能退下去？”
大夫用衣袖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发虚道：“这......殿下，这要看也厄先大人自己的情况，实在无法给出准数......”
“无法给出准数？”可木花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扬起了些悚然的笑意，又道，“那就劳烦你一直待在这屋子里直到也厄先醒来吧。什么时候他能醒，你那一家子也就什么时候能平安回去了。”
老大夫双腿一颤，张着嘴愣在原地。
不远处的刑场上，正在受刑的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传了过来，听得让人煎熬难耐。而可木花挂在嘴角边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烈，他甚至还想到了可供消遣的新点子，对着老大夫眉开眼笑道：“我倒是想起来了，既然普通的药物唤不醒也厄先，那么找个刺激点儿的法子也好。”
大夫有些惊慌：“刺......刺激点儿的法子？”
可木花缓缓凑近了大夫，神秘兮兮地问：“你难道听不见那边传来的叫声吗？当地人跟我举荐你的时候都说你是雁清医术最高的大夫，难道你连我的这点儿提议都听不懂？”
大夫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出不了声。
入了夜，老大夫提着他那个旧痕斑斑的小药箱走到了也厄先的门前，他徘徊了许久都不敢推门进去。
里边传来了一阵含糊不清的说话声，也厄先又在乱梦里说胡话了。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也难怪可木花要不择手段地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若不醒，如何知道达蒙近况？
大夫犹豫再三，又想起了自己被蒙军关押着的一家子，只能狠下了决心，伸手推开房门。
行针就行针！
反正就算到时候出了事，那也不过是个害人无数的达蒙蛮子，死不足惜！
房里正对着也厄先一筹莫展的侍从见老大夫背着药箱缓缓走了进来，瞬间有了一种解脱又不耐烦的神情：“老头儿，你赶紧的。我们也厄先大人都受了多久的罪了，也不见你开的方子有多大用。我告诉你，明天也厄先大人要是还不肯醒过来，那下次在外边被切成肉片片的可就是你的老婆子和儿子了！”
老大夫心中一惊，当即冷汗直流，他放下药箱，对着侍从颤颤巍巍地道：“能醒、能醒！明早一定能醒！我、我有法子了，刚想到的法子！”
侍从平时在军中被呼来喝去惯了，也只有在平民百姓前能有这种耀武扬威的机会，他当即摆出一副大爷的模样，抬起下颚道：“那就好，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侍从才大摇大摆地从房里出去。
房中只剩下了一个还在混沌中躺着的也厄先与满头冷汗的雁清老大夫。老大夫打开药箱，取出了一包银针。
那银针要比寻常所见的细长许多，大夫踟蹰地盯着它们看了会儿，最终才拿了起来，走到了也厄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