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李世民问，马周先替他问出来了。
“老师难道大唐注定要灭亡在你所预言的大乱中吗？”
李承道笑了：“你怎么比我这个李唐皇室的人还操心李家的江山啊！你真想知道答案，我们可以来分析一下！”
“王朝统治的维持，主要倚仗的就是两部分，一方面是税，另一方面就是兵，其中兵力的强弱跟税收的多少呈大致正相关关系,个别奇葩朝代我们不去说他，这会儿你也还不知道！”
李承道说的那个奇葩朝代是赵宋，过于重文抑武的政策，导致即使宋廷富得流油，还是组建不出一支能打胜仗的军队。
“所以税就是重中之重，也是一个王朝生存的根基,那这些税是由什么来维持住的呢？”
马周立刻想到了那些凶神恶煞的税吏,以及管理他们的地方官僚。
“是官僚体系！”
李承道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官僚们负责管理这个国家，那自然得识字受教育，按如今的受教育情况，这些人自然大部分来自于世家。”
“你觉得他们会把什么放在第一要务呢？是李唐朝廷的江山永固？还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家族利益？”
马周沉默了，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可即便李唐统治者知道这一点，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他必须得靠这些官僚收来的税收才能维持住统治！”
“就像快渴死的人，就算明知眼前的酒水有毒，他也得喝了再说！”
“最终李唐朝廷就会和世家门阀媾和，世家门阀为李唐朝廷提供税收和参与国家管理的官吏，而李唐朝廷则为世家门阀提供权力的合法性和免遭外族侵略的边防！”
“两者合二为一，一同压榨身处底层的百姓！”
李承道描述的未来，让马周感受到了一股窒息，那是一种毫无希望可言的未来。
李世民对此更是愤愤不已，他转头看向长孙无忌：“辅机，你觉得朕会像他说的那样与世家门阀一道压榨鱼肉百姓吗？”
长孙无忌立刻回复道：“陛下体恤仁爱，自然不会像李承道所说一般，而且陛下虽然不是长于草莽,但也见识过民间疾苦，自然不会被世家门阀们蒙蔽，只是……”
李世民连忙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百年以后就很难讲了！未来的大唐君王必然长自深宫，恐怕……”
李世民已经知道长孙无忌指的是什么了，李世民冷静下来一想确实如此。
一想到自己的后代可能会和晋惠帝司马衷一样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李世民就感到一阵无力。
但让他感到一片冰凉的，却是李承道接下来的话。
“但百姓是足以颠覆天下的一股力量，李唐朝廷如此做，无非是在积蓄火药，等这个火药桶积蓄的差不多了！”
“再遇到一根点燃的导火索，李唐天下就会被炸的个稀巴烂！”
这个时候马周弱弱的插嘴道：“老师火药是什么？什么又是导火索？”
李承道拍了拍脑袋，自己说顺嘴了，居然把火药还未传开这茬给忘了。
于是立马解释道：“火药就是李世民用来大败突厥的那玩意儿，点燃以后能产生大量气体和热量，如果密闭空间中点燃火药，就会形成爆炸！”
“而导火索就是点燃火药的一条引线！”
马周恍然大悟，“那日我也听见了渭水那边传来一阵阵惊天响动，原来是火药啊！”
李世民对火药的印象自然比马周更深刻，因此更能体会李承道所言是一片怎样可怕的图景！
见马周大致明白了火药的意思，李承道又接着往下讲道：
“而这根导火索，往往就是如你一般出身是寒门子弟,他们受过教育，但家世薄弱，无法在政治舞台上施展抱负。”
“不甘于被压制在底层，但又上升无门，满腔义愤放在现在还不算什么，就像你一样！”
“你再不满李唐朝廷也无法撼动它，可等到百姓们都过不下去了，你就会发现你很容易就能煽动他们！”
马周随即站起身反对道：“老师，学生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让别人为自己火中取栗，君子是绝不会这么行事的！”
李承道招手示意马周不要激动：“你或许不会这么做，但天下又不止你一人是寒门！”
“当天下到处都是火药桶和导火索，谁还能阻止这场惊天大爆炸呢？”
李世民在门外听的不寒而栗，他是经历过隋末乱世的，知道那种振臂一呼就有成百上千的百千的百姓响应是个什么场景。
庞大的隋朝被这股力量炸的粉碎，轮到大唐，大唐又如何幸免呢？
马周也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确实如果到了那时只要有一个寒门子弟不安于现状，便能裹挟上千上万的百姓，指望人人都如他一般，也太不现实了！
于是马周皱着眉头问道：“那么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种未来吗？”
李承道笑了笑：“自然是有的！那就是改革！但这个办法极难！”
“想象一下你身体上长了许多小疥，这些东西现在只是不太美观，但将来会演变成腐蚀身体的脓疮！”
马周听到这里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双手不由得在身上摩挲起来，好在他身上没什么疥癣。
“你唯一自救的办法，就这拿刀一点一点把这些小疥挖除，并且稍重一点就会碰到大动脉，先把自己给弄死了！”
“除此之外，你还得考虑到伤口的感染，以及如何使伤口愈合等诸多问题。”
“而且这些小疥会时不时的重新长出来，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如果之后的历代唐朝皇帝都能按我说的这般不懈怠，并时刻保持改革的决心和魄力，李唐王朝估计能续上个四百年！”
马周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呼道：“怎么才四百年！”
李承道所说的几乎是他对于理想政治的想象极限了，如此代代贤君的王朝也只能活四百年？
李承道则不屑的笑道：“四百年还要怎么样，两汉加起来也才四百年！”
马周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
李世民在门外也听的着急，他也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好在李承道没有卖关子，随即解释道：
“因为还有王朝周期律作祟，没有任何封建王朝能逃脱这条铁律！”
李世民在门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王朝周期律”这个词了，王朝周期律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就能决定一个王朝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