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看着宣阳帝，易千源仅想起四字。
垂暮老矣。
洛易眉心有着死后也没能散去的郁结，枯老的手想要握住什么，微微弯曲。
他知道洛易的郁结所在，轻叹一声，殿内再次剩下江阳帝一人。
似有所感，江阳帝眼眶通红，抬眸看向易千源刚才所在之处。
先皇驾崩，国之丧，天下百姓皆素衣素冠。
江阳帝亲自为宣阳帝换上新制的龙袍，入棺。
宣阳九十三年，秋分，宣阳帝殡葬之日。
满朝文武百官素衣送葬，江阳帝披麻戴孝，为宣阳帝扶棺。
棺椁重压在马车上，有太监撒下纸钱引魂路，所过之处，百姓一一跪拜。
送葬队伍从皇宫行至洛城城门，朝着离火历代皇陵前去。
易千源未显露真身，不紧不慢的跟着，最终停在百官跪送宣阳帝的会场。
长生，生离死别乃是常事，哪怕宣阳帝是他和玉儿的子嗣，也没法再令他潸然泪下。
送子下葬，算是了却这段父子之情。
淡然立于会场边缘，易千源目睹皇陵入口重重落下，众人跪拜恭送。
哀切的哭声骤起，跪着的官员伏在地面，恍如和宣阳帝情深义重。
“先皇仙逝，陛下有旨，文武百官守陵三日。”
跟在江阳帝身侧的太监宣读着手中的圣旨，神色肃穆。
百官叩拜领旨，哭声散去，待太监离去后，他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先皇未免死得太过蹊跷。”
“那可未必，先皇多年不理朝政，说不定正是因着身体不适。”
“先皇国运加身，修为高深，再如何也当活个两百多年，怎么会因染病而故。”
跪在一处的官员低声说着，余光瞥向前方，转眼又收回视线。
离火国运强盛，宣阳帝确实不该早亡。
“此番先皇的病情来势汹汹，以他的修为，当能撑个几月，可短短三日，竟直接仙逝。”
官员说起此事，难免唏嘘。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可宣阳帝的死总归是猝不及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易千源眼神微动，随后离开此地。
他却未回住处，身形在后宫中显现。
皇宫中处处皆无异常，唯有一处小小的院落，门外守着两位修为四品境界的太监。
此等实力，不该在后宫中守着一座院落。
草木被人精心伺候过，长势极好，在槐树下挂着秋千。
推开门，易千源止住了脚步，此处仅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惊慌的捂住腹部，往后躲去。
待看清是何人，少女神色忐忑，良久未曾说出一句话。
少女的容貌，易千源怎会认不出，是他从赤魈姥姥那儿带回来的谢莘之。
目光落在谢莘之那鼓起的腹部，灵体身怀六甲。
顷刻间，易千源明白了宣阳帝为何早亡。
“别怪殿下，是莘莘的错。”
泪水滑落，谢莘之艰难的想要跪下，她眼中带着几分害怕和哀求。
易千源轻轻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谢莘之扶起，且助她躺回原位。
繁重的宫装恍若要压垮谢莘之瘦弱的身体，她半躺在床榻上，轻抚鼓起的腹部，神色间满是温柔。
在她身上察觉到了洛易的生命精华，易千源随意坐下，淡淡询问，“何时在一起的？”
谢莘之有些恍然，颇为怀念的娓娓叙来。
“殿下成了宣阳帝后，我总是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九岁的洛易登基，便是谢莘之一直陪伴在身侧。
亲眼看着洛易一点点成为当之无愧的帝皇。
她总是在宣阳帝身边的，没有任何时候离开过，哪怕是百官逼死景阳帝。
“殿下总是很怀念九岁之前的日子，大哥哥，他只有我了。”
风忽而吹开半敞的门，易千源和谢莘之无声对视，心中无言。
抚摸着腹部，谢莘之垂眸，又继续说着。
在景阳帝死后，宣阳帝夜夜难眠，他总说是自己逼死了母后，父亲恨他。
梦中是母后死不瞑目的模样，折磨得宣阳帝痛苦不堪。
“那时候，我总是搂着殿下入睡，哼着宫中学来的小调。后来渐渐变了，殿下开始待我温柔，眼睛里多了我能够看懂的情意。”
说到此处，谢莘之陷入回忆之中，露出温柔的笑意。
易千源没有打断，静静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看到院子里的秋千了吗，那是殿下亲手为我做的。”
“我们在一起了，没有外人知道。殿下说他深爱我，所以我们想要个孩子。”
能有着让洛易和灵体缔结的，只有阴阳家。
阴阳家的秘法众多，就连当初他和玉儿缔结结晶的秘法同样来自阴阳家。
“他去了阴阳家。”
易千源已然猜到了后面的事情。
宣阳帝清楚的知道，他和谢莘之的孩子不可能满朝文武所接受，而他需要更多的精力和生命精华来培育他和谢莘之的孩子。
也因此，将洛江送到易千源的院落三年，以最快的速度助洛江登基。
心力交瘁的宣阳帝，最后的生命精华送入谢莘之体内，生命随之垂危。
这便是，宣阳帝的死因。
“我腹中的孩子，是殿下的血脉。”
多年未变的稚嫩容颜上，浮现坚毅神色，谢莘之直勾勾的看向易千源，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想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哪怕她同样死去。
“不必如此看我，我不会对你下手。”
不由得失笑，易千源没想到多年未见，曾经的小姑娘竟对他防备如此之深。
他何时棒打鸳鸯过，洛易和谢莘之在一起，也和他没有太多的关系。
谢莘之苦涩笑了笑，“大哥哥，殿下说你不在乎他，我曾经不信，现在我信了。”
她早知道易千源不同于寻常人，比任何人都要神秘。
可洛易是他的孩子，身为父亲怎么会不在乎孩子。
浑不在意谢莘之所说，易千源温声问道：“你可要回谢家？”
宣阳帝已下葬，谢莘之藏于后宫，总归是会被人知道，倒不如前去谢家，谢家人定会帮忙护着。
谢莘之微微摇头，柔声拒绝，“殿下临死前，已经为我安排好了，大哥哥不必担心。”
看来宣阳帝早已预测到死期，易千源自然不会强行去管他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