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为什么同意娶我？”
穆南彦还在想着如何补救，让升平长公主放过林乐心，突然就听到这句问话，他一怔思绪飞回到二十二年前。
为什么会同意呢？
家中已有贤妻，先皇却明里暗里提出要将公主许配于他，他已经想着拼着仕途不要，回云中城做个饼店的账房，或是书院的先生，所以毫不犹豫的拒绝以不敢高攀的借口拒绝了先皇的赐婚。
原本先皇都已经让步，偏偏升平以绝食相逼，先皇被闹得没了办法，便商量说要派人去云中城接林之瑶，由林之瑶点头为妾同意这门婚事。
逼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同意他另娶他人，还要自降身份为妾，这不就是摆明了要以势压人，他有什么办法，更令他恐惧的是以公主的个性和皇家的尊严，这些都不过是权益之计，公主根本不会容下之瑶和孩子。
他能舍下仕途荣华，却舍不下妻儿性命，他已经身陷泥沼挣脱不得，又怎忍心拖累妻子和他们那未出世的孩儿，于是他跪在御书房心如死灰，承诺先帝愿休妻另娶公主，只求保住妻儿性命。
如今听她问起，他只觉得可笑异常，“先帝赐婚，不敢推辞。”
这八个大字比刚才的耳光更叫升平难以忍受，她抬手挥掉桌上的茶壶，瓷碎壶裂满地狼藉，他连骗她也不屑。
“你明明可以……可以……”升平长公主说不下去，却一脸怨恨的望着穆南彦，这才不是她想要的姻缘。
三不五时就能见到这种摔东西撒泼的戏码，穆南彦只觉得厌恶又疲惫，不由道：“臣可以做什么？拒绝吗？”他淡漠的扯了扯唇角，“臣拒绝过，公主你忘了吗？”
“你……”升平长公主几欲呕出一口血来，这就是她自己求来的姻缘？她心中又惊又怒，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两分软弱，连尊贵的自称也不用了，“你既娶了我，为什么不好好待我？”
“臣事事听从公主吩咐，既未纳妾又不狎妓，不知公主哪里不满意？”他笑容愈发清冷，一双湛然深眸犹如利箭将升平长公主刺得体无完肤。
是啊，一个听话不流连女色的夫君，不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吗？
为何她却觉得不满足呢？
升平长公主捂住脸失声痛哭，因为她能清楚看到他冷淡外表下掩饰不住的厌恶，像在看脚底的烂泥，变质生蛆的腐肉，任她如何曲意讨好也不减分毫。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立在满地狼藉中的男子皎皎如玉树，他无悲无喜的望着绝望哭泣的女人，淡淡道：“臣讨厌的是自己。”
言罢他转身欲走，这才想起这场哭闹的源头是什么，重又立住脚步长叹道：“强扭的瓜不甜，咱们的日子过成这样，何必让染儿步你我后尘。”
回应他的是一只从身后飞过来的玉瓶，贴着他的肩膀重重摔在金砖地上碎成粉齑。
升平长公主一人在房里哭哭砸砸了许久，等到眼泪再也流不出，屋里再也找不出可砸之物，她终于哑着声音唤桂嬷嬷。
候在外面的桂嬷嬷见怪不怪的进来扶她去梳洗，自有别的宫人手脚轻快的收拾这满屋的破烂，再从库房取出新的华贵物件摆设一一填满房间。
浴房里，升平长公主整个人浸在盛满香汤的浴桶里，可再热的水也暖不了她一颗冰冷的心。
桂嬷嬷熟练的绞了个冷水帕子给升平长公主敷在红肿的眼睛上，有心想劝解两句，可是这么多年看过来，她早已经词穷，反正长公主惯会自己安慰自己，过不了三两日便又会兴冲冲去撞驸马这面南墙。
“水有点凉，再加些热水来。”桂嬷嬷依言去添热水，又听升平长公主道：“唔，让金全去趟云中城吧。”
桂嬷嬷加水的手一顿，赔着笑脸道：“这云中城路途遥远，金全身子弱别耽误了主子您的正事，还是另派别人去吧。”
金全是桂嬷嬷的独生儿子，幼时为给穆沁染捡挂在树上的风筝，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虽然医治过，但却再难如常人一般，不仅阴天下雨或站立太久会疼，就是走快了也会看出两腿不一样长短。
“他那腿……”虽然被帕子盖住了脸，但露在外面的眉毛却明显的皱了一下，升平长公主语气里难掩嫌弃，“那一点小伤这么多年都没好利索，真是没用。”
桂嬷嬷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将手里的热水倒到升平长公主脸上。
金贵那时也不过九岁的孩子，被穆沁染逼着去爬一丈多高的树，摔断了腿磕破了头，小小的孩子吓得都忘了哭，穆沁染却还怪金全弄烂了她的风筝，又在金全的断腿上踢了两脚。
每每想起此事，桂嬷嬷就怨恨难消，偏偏这对母女谈起此事必定要嫌弃金全无用，从来未想过始作俑者是谁。
见桂嬷嬷未回话，升平长公主也不以为意，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事就得寻个可靠的人，金全是你的儿子，本宫是信得过的。”
“可……”
升平长公主脾气本就不好，又被桂嬷嬷拒绝，顿时火起心头起，“骑马又不是走路，有没有腿都不重要，去帐房支些盘缠，让他明天一早就出发吧。”
桂嬷嬷心知已成定局，只得压下不满讷讷道：“老奴一会儿就去叮嘱金全，只是公主派金全去云中城做什么呢？”
“去打听打听驸马之前娶过的女人，将她带回京都，如果她嫁人便将她一家老小都带过来。”说罢升平长公主抚摸着手臂上娇养的细滑肌肤，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驸马对着个人老珠黄的乡下婆子要怎么念念不忘。”
“是。”桂嬷嬷低声应道。
“你去先办这事，让凝竹来伺候着。”
桂嬷嬷擦干手正要离开，又听升平长公主道：“既是去云中城，再让金全查查那个林乐心的底……云中城……云中城真是个讨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