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福大院儿，于唯顺躺在小菊的暖阁里，刚刚吸足大烟的他，一脸的满足。
近些日子，于唯顺就住在这里，他根本不愿意回家。
家里的铺子都倒了！王英娥疯了，被大舅子王英杰接回了娘家，就连女儿于光楠也被一同接走了。
重病的老爹不愿意见到他，母亲张氏只要一看到他，就不停地唠唠叨叨地埋怨他。
于唯顺不愿意去面对家里这些大大小小繁琐闹心的事情。只有小菊这里，只有到了这里，他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宁静！
还有小菊的长相，于唯顺觉得小菊的侧影酷似沈秋霜，仅仅这种酷似，就让于唯顺心里感到慰藉和满足。
于唯顺向坐在身边的小菊伸出手，喊道：“霜儿，来爷这里！”
小菊听话地凑到于唯顺的跟前。
于唯顺起身，一把把小菊搂到怀里，说道：“霜儿，你知道爷有多喜欢你吗？爷经常做梦梦到你！梦里，你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
小菊刚想开口说话，于唯顺伸出一根手指堵住小菊的嘴，说道：“把脸侧过去。”
小菊听话地把脸侧过去。
于唯顺伸手抚摸着小菊的侧脸，继续说道：“霜儿，爷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等爷再开了铺子，有钱了，一准儿让你见家人，还要给你爹送去一些彩礼钱。
“然后，爷就在城里最大最好的德胜楼给你摆一桌儿上等的席面，保准让你家里人都吃得开心！”
小菊听了这些话，有些糊里糊涂的，忍不住强扭过头来，对于唯顺说道：“爷，您这都说了些什么呀？小菊一句也没听懂！小菊孤身一人被卖到了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家人！您该不是梦魇了吧？”
小菊的话，让于唯顺立马清醒了过来。他突然忆起，这些话，都是他曾经对秋霜的承诺。而他，却从未做到！
于唯顺有些伤感地抱紧小菊，默默地亲吻着小菊的侧脸。
小菊感觉到于唯顺的情绪变化，故意笑道：“爷别闹了！我知道爷的心里有别人，小菊不介意！不过，爷，您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听说，雅院里今日唱堂会，那个主角‘小月霜’唱得可好啦！小菊也想去听听。”
于唯顺这两年，除了忙着应付铺子里的生意，就是忙着铺子倒闭赔偿人家钱。得空了，就赶紧找个地方抽大烟，或者是到小菊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听堂会。
此刻，听小菊说到什么“小月霜”，便随口问道：“小月霜！唱得好吗？你听谁说的？”
小菊答道：“昨晚，我们这里来了个日本人，住在我的一个姐姐那里。听我这个姐姐说，这个‘小月霜’原名叫沈秋霜，那嗓子可好啦！每次她唱堂会，雅院场子里都是爆满！”
模模糊糊听到“沈秋霜”这几个字，于唯顺心中大惊！
他一把推开小菊，“腾”地一下子从暖阁中的小榻上站了起来，俯下身不敢置信地牢牢抓住小菊的肩膀，问道：“你说什么，小月霜原名叫什么？”
于唯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地盯着小菊。
小菊俨然被于唯顺的举动吓到了，于唯顺的手抓得她很紧也很用力，让她感觉到肩膀处异常疼痛。
小菊双眉紧蹙，有些哆哆嗦嗦地回道：“小月霜原名叫，叫‘沈秋霜’！”
听到确实是“沈秋霜”这三个字，于唯顺哪里还肯再听小菊说下去。他忽地放开小菊，拾起桌子上自己的帽子，用力地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菊的暖阁。
身后，只留下一脸震惊和无辜的小菊！
雅院里，因为有个金主儿出了大价钱，要听小月霜和“蓝月班”唱戏。所以，今日特别加演了一场。
据说，这也是“蓝月班”和小月霜最后一次在雅院里表演。之后，他们将要远行，不在本地表演了。
消息一传开，雅院整个场子里早已人满为患，连院子里都坐满了翘首以盼的人群。
有钱的，坐在雅座上喝着茶嗑着瓜子吃着香瓜儿。没钱的，找个墙旮旯立着，或站墙角踩在破凳子上。所有人，全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小月霜的出场。
一阵锣鼓响起，一道如飞泉鸣玉般，甜脆清亮的女声从帘后响起：
西风烈
雪皑皑
听闻得
将军百战身名裂
奴心切
犹记得烟雨层楼深入
帘卷东风
将军把酒与奴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声音空灵悦耳，每句唱词都是字正腔圆，台下是一片轰然雷动。
随之，秋霜莲步轻移，一身武装打扮，款款走上了台。
她今天的妆扮与以往大不相同，英姿飒爽，颇有女中豪杰的风范。
唱腔也更加婉转高亢，边走边唱。俊美的扮相，超尘脱俗的气质，让台下众人是眼前一亮，如痴如醉，真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
正当台上表演得情真意切，台下听得趣味正浓之时，人群中忽然有几人往台上扔起了烂水果，有的烂水果正砸在秋霜的戏服上，秋霜的声音也因此戛然而止。
台下人群发出“哄”的一声，人们不解地伸长了脖子向台上看去，接着更多的烂菜叶烂水果铺天而至，向台上砸去。
随之，人群中有人起哄道：“下去吧！下去吧！这个女人不守妇道，跟了好几个男人，按规矩应该被沉塘。她还好意思在这里唱戏！下去吧……”
可以说，自打唱戏以来，秋霜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眼神冷冷地环视着台下起哄之人，正准备应对之时，一个声音在台前突兀地响起：“秋霜，是你吗？”
这个声音秋霜太熟悉了，是秋霜曾经打心底厌恶和反感过的声音。秋霜不顾铺天盖地扔向她的脏东西，低头向台前看去。
只见于唯顺不可置信地向她走来，他望向秋霜的眼神充满了深情，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霜儿，果然是你！你没死，你还活着！还活着！这太好了！”
也许是过于激动，也许是对秋霜还有斩不断的千丝万缕的感情，于唯顺枯瘦蜡黄的脸上，竟然激动得流下了点点泪珠。
看着于唯顺望向自己的表情，秋霜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记忆、各种滋味，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心头。
自己曾经是那样厌恶和憎恨这个男人。他的胆小懦弱，他的没有担当，他许过的那些无法实现的承诺，甚至还有他的孩子气……
而此时，台上台下是一片闹哄哄。更多的人坐在台下，好奇地看向秋霜和于唯顺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