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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犹未死(四)(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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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如锦草如茵,两点孤灯难照明。今夜,富贵风流乡隐隐天外的寂静、被一个冷漠的男人与一位自私的女人袭击,犹如镜花与水月短暂的相逢。

    松窗映月,席泠望着箫娘在床上端坐,一针一线地弥合了他袖口上的破洞,他的心仍冷硬如铁,不加修饰地嘲讽她的无用功,“你什么也不必做,就算做了,我也不会感激你。”

    夜尚凉,箫娘的九曲回肠被一举堪破,心里更凉。

    她咬断了线,将衣裳丢在枕边,眼皮直翻他,“你这个人,心肺都是冷的,有什么意思?噢,我替你洗个衣裳打个补丁,就是图你报答我什么?心眼也忒多了些,只把人往坏了想……”

    月阴在窗,巧渡席泠冷峻的背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别跟我拽文拽词的,我听不懂。”箫娘讨厌被他看穿,噌地站起来,负气而去。可当途经他身边,莲步又止,垂眼瞥他胸膛前的书,“我没读过书,不认得字。”

    那负气的语调里透着幽怨,是她的拿手伎俩。她以为,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不妄想在一个哀怨柔弱的女人面前做英雄。

    可惜席泠瞧也没瞧她,吐字如吐息,平静随意地,“嗯。”

    箫娘似有一口气堵在肺腑,胸喘不平,腮帮子也吹起来,“我虽没读过书,可我懂道理。就好比我如今做了你娘,你且别管它是亲的还是续的,你做儿子的,就该孝顺我。这些日子,我烧了多少饭你吃?你连句谢的话也没有!”

    银台烛暗,席泠总算搁下书抬首,“挟恩图报?”

    “我听不懂!”箫娘恼得直跺脚。其实她听懂了,可被他拆穿了算计,恼羞成怒。

    “听不懂就罢了。”席泠复转回去,留给她一个冷峻的侧脸,“回去吧,不几时席慕白就要回来了,倘或他瞧见你在我屋里,一定打你。”

    箫娘骇目圆睁,“你不喊他爹?”

    他些微垂了脑袋,吭吭笑了两声,很是不以为意,“我是不孝不义的孽障,自然不喊他爹。”

    这对父子间的恩怨,箫娘没空理会,她连自己也顾不过来呢。她开门出去,亸鬓拖云,孤影扫月。席泠暗瞧着,门却缓缓禁闭了他千年幽寂的眼。

    闲庭明月夜,吹彻低箫,余音袅袅。席慕白三更适才归家,像是输了钱,吃得烂醉,进了卧房便摔胳膊跌灯,指着洗干净的帐子左摇右晃詈骂:

    “你才进门那日我赢了五两银子,我还只当你是个福星,专助我做个常胜将军来。没曾想我今日倒还输出去一两!福你老娘!”

    箫娘掀了棉被坐起来,或许是被席泠挑破了贤良的伪装,今夜懒得再装,挑起眉来斜眼睨他,“我老娘早死了八辈子,骨头只怕也化了灰,你要问她的罪呀,到阴司里找去好了。”

    那席慕白醉得眼前直晃着重影,昏暝的屋子兀的多出好些家具。他甩甩脑袋,像匹马呼着腮,怒从心起,扬起拳头预备把眼前晃来晃去重影揍一顿。

    谁知往前一冲,不防绊住根长条凳,一头磕在床沿上。闷地“咚”一声,唬箫娘一跳,她下床取烛一照,席慕白业已瘫在床下呼呼大睡。她也就安然倒回枕上,不管不顾蒙头睡到天亮。

    第二天,霁风云杳,席慕白醒来脑门肿了好大个包,揉着额角往床上望,“我怎的睡在地上?”

    箫娘翻在枕畔冲他千娇百媚地眨眨眼,“你昨日回来,说是输了一两银子,要冷静冷静。跟自己置气,生死不到床上睡,我有哪样法子?”

    他唇上的八字胡可笑地跳一跳,“是输了钱,嘶……隐约记得心里窝着好大的火,要回来揍个人,嘶……揍谁来着?”

    这时节,恰值西厢门响,箫娘回想昨夜之恨,恶从胆边生,朝窗户外头努努嘴,“还能揍谁,揍你儿子么,不是他整日哭丧着脸克的你,你能输钱?”

    席慕白思来果然可恨!哪里抄了根棍子出去。箫娘兴兴跑到窗户上瞧,窗纱透隐,院门来回晃动,早不见席泠的影,留下席慕白在院中徒劳跺脚。

    午晌箫娘打发席慕白用罢午饭,他又揣着银子出门去,誓要把昨日输的银子赢回来才罢。箫娘乐得自在,带了一钱银子往秦淮河畔寻裁缝铺子裁衣裳。

    恰值夫子庙一班学子散学,皆穿湛蓝的直裰,或打折扇,或背褡裢,扎着巾纶,跟着小厮仆从,水流似地朝河岸涌。

    那行院人家的姑娘们或倚门楼,或凭玉阑,朝着锦心绣肠的王孙公子们招揽,越姬吴女,眼媚多娇,正好个峰恋碟意,鸾凤流连。

    箫娘人群里瞧着,擦身的锦衣华服像擦身的荆棘丛林,她恨不能把浑身骨头都缩起来,好把她鄙陋的粗布苎麻藏掩起来。

    富庶之乡,风流窟窿,唯独她是个例外,是万艳群芳里的荒草,脂粉裙钗里油污,那么格格不入。

    她此生最不甘的就是做了这个例外,于是冷眼朝两岸琼楼玉宇与河中的锦绣画舫一扫,攥钱的手嫩筋狰狞,堵着口难吁的气走进料子铺里,朝柜案里笑问:“掌柜,什么料子给男人裁衣裳好?”

    “哟,奶奶是要给家中哪位爷们裁衣裳?”

    一声“奶奶”唤得箫娘飘飘欲仙,晕头转向,无不骄傲地轻挑着下巴,“给我儿子。”

    那掌柜会来事,见她这情状,又打量她衣着,只管把一匹孔雀绿缬绢取下来与她瞧,“鹅黄十样花纹的,时兴,眼瞧着没多日入夏,裁好啦正合时宜呀,又不贵,小公子么大也不过五六岁,买料子保裁好,也就七十文。”

    “七十文……”

    正暗自检算,那掌柜生怕她冷静思虑,忙追问,“贵公子多大的身量?”

    箫娘剔他一眼,“可比您老高出一个头。”

    “哟,不得了,奶奶生的可不是一般人,那得是哪世的神仙托生的吧?”掌柜分明猜出个原委,一味说好话哄她。

    哄得箫娘骄傲挺直了腰,“那是。”

    到底囊中羞涩,箫娘只扯了料子,麻绳困着拿回去,预备自己裁。绕过长街,又转短巷,远在紧闭的院门下瞧见站着位公子,穿苏罗直身,头戴描金忠靖冠,风飘翠袖,金谷幽兰之姿。

    比及箫娘过去,他正转背朝左,箫娘歪着脸喊住他:“小官人是寻我家里人?”

    那少年惊愕回首,须臾拱手见礼,“鄙姓何,愚名盏,是左边何家独子。原是来拜见碎云兄的,谁知见院门紧闭,大约碎云兄还在私塾未归,多有叨扰。”

    原来是邻居,箫娘心思一转,忆起先前晴芳的话来,这何家是在应天府衙门做官的,这何盏大约就是那位在上元县衙里做主簿的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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