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丹青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不怕被贬，也不怕死，
但他不想连累家族，更不想连累和他有关系的人。
仅仅凭借清水堰无效这一后果，其实并不足以达到诛九族的地步，
但他知道，皇上敢开这个口，就绝对有这个能力去做到。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花重锦……
但一想到清水每年受到的灾害，旱季易子而食，雨季洪水之后紧接着就是瘟疫，
遍地死尸被鸟啄，甚至连失去反抗能力的濒死之人，都会被鸟雀活生生的啄死。
那样的修罗场面，仅仅只是见过一两次，几乎就能成为他这一生的噩梦。
他跪下，重重磕头道：“臣不才，又力微，无法保证清水堰的修建。但微臣愿意相信仙人指点，更相信天佑我夏国，臣愿意肩负这个责任！”
虽然陆丹青是跪在地上，并且还在叩首，但他周身的气势并没有半点削弱。
林雨散瞧着，觉得有些好笑。
陆丹青知道花重锦暴虐的行为，也不敢背负灭九族的责任，于是就把责任推给“仙人”和“天佑夏国”。
虽然这些话术，对花重锦本人没有任何作用。
但是她只是想逼他表个态度罢了。
“陆爱卿起来吧，成天跪来跪去的也不嫌麻烦。”林雨散接过莲泡的第三杯热茶，悠哉悠哉的喝着。
陆丹青这才起身，背脊微微弯曲，恭敬的站在一旁。
林雨散悠悠喝完第三杯热茶，将茶杯递给莲，才道：“陆爱卿既然有这等觉悟，朕也不阻拦你。若朕劳民伤财之后还是没能解决清水区域的问题，这民怨，也得由陆爱卿去背负。”
意思是万一失败，可得由陆丹青背全部的锅，不关她这个皇帝的事。
当然，林雨散对自己的设计很有信心，
她只是想要有个冤大头去背锅……
啊，是接受民众的赞赏！
陆丹青点头应答。
“对了，陆爱卿如今是个什么职位？”林雨散问。
陆丹青苦笑一声，心道皇上已经把他贬得连他的职位都记不清了，却也老实回答：
“如今是从四品国子监司业。”
林雨散：“国子监司业……倒是个不错的职位。”
陆丹青不语，心中却有些悲戚，
皇上居然夸国子监司业是个不错的职位。
他曾经是正一品司空，
丞相之位一直悬空，当时他便承担起丞相的职责，也是最有可被提拔为丞相的权臣。
如今却是区区从四品国子监司业……
“陆丹青，朕把右相之位给你，如何？”
陆丹青甚至连礼仪都不顾，猛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皇上！”
转即，陆丹青意识到自己的不敬，再次低头弯腰：“皇上恕罪。”
即便如此，他语气中的激动依旧压抑不住。
林雨散轻轻地晃荡着手中的第四杯茶，冒着热气的茶水在杯中摇晃，慢悠悠的好像在吊着陆丹青的胃口。
陆丹青是个实打实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墨客，不管是前日和郁郁寡欢的他相遇还是如今他战战兢兢前来觐见，都有文人的儒雅从容。
右相之位却能让他破功。
空气寂静了好一会儿，久到陆丹青开始怀疑皇上是不是在骗他时，就听少年皇帝缓缓道：
“陆爱卿，你该不会以为天真的以为，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吧？”
陆丹青的心沉了下去。
却又听皇帝说道：“去办一件事，办好了，朕给你右相之位。”
陆丹青心中再次升起一道希望的光芒：“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林雨散懒懒的摆摆手，道：“既然你如今在国子监教学生，想来有几分本事。朕这里有两个孩子，需要你亲自教导。”
陆丹青疑惑：“只是两位稚子？”
林雨散招了招手，一旁伺候的莲上前一步：“去把秦寒酥和花无邪叫来。”
莲行礼答应，转而吩咐一旁的小宫女去办。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林雨散靠在桌上，似乎在小憩。
包括陆丹青在内的所有人都恭敬的站在一边，
只是身体孱弱的陆丹青已经略感疲惫。
冷静下来后，他也想了很多。
花无邪姓花，恐怕就是宫中那位公主，
另一人虽然不确定是谁，不过他倒是听说前段时间皇上将秦家一名奴隶收做义子，
他需要教习的另一个人，恐怕便是此人。
不过恐怕那稚子不太好教。宫中有数名学识渊博的太傅，若真那么容易，也轮不到他去教习。
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宫人领着两名孩童到来。
莲上前一步，轻声道：“皇上，秦公子和公主殿下已经到了。”
林雨散从睡梦中醒来，抬头。
或许是刚睡醒，她的面颊还带着红晕，润得像刚熟的小桃子，
尤其是那双眼眸，因为还未完全清醒，凌厉的眸子前蒙着一层柔光的水雾，
和平时的皇帝几乎是两个模样。
但这样的姿态也只有这么一瞬。
也只是这么一瞬，陆丹青忽然想起记忆中带着狐狸面具的少女林雨散，
她的眼眸干净极了，好像只要看见她，就能忘记任何烦恼。
那日他走得急，都没问她家在何处。
“陆爱卿。”
皇帝的声音打断了陆丹青的回忆。
他行礼：“皇上。”
“那便是陆爱卿需要教习的孩子。”林雨散扬了扬下巴，示意远处的两名孩童。
陆丹青这才注意到远处的孩童。
最显眼的是走在前面的男孩，
他就像是从雪中走来的妖精，漂亮得不像话，皮肤毛发全都雪白，还穿着一身纹着仁兽白虎的精白色长袍。
而他身后被牵着的三岁小女孩儿，想来便是公主殿下。
花无邪远远地看见林雨散，立刻松开了宫女的手，迈着并不稳健的小短腿，朝林雨散奔去。
“父皇！”
林雨散张开双手，花无邪就像一个小炮弹，撞进她的怀中。
“今日学了些什么？”林雨散问。
“太傅不在，无邪就自己找了一些书看。”花无邪奶声奶气的回答。
林雨散笑笑，又问：“字认全了吗？能看懂？”
花无邪有些不满：“有些字不认识，但无邪能看懂！”
说到这里，花无邪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转，问：“父皇，无邪在书上看到，‘爹’这个字，是民间的父亲的意思。”
“父皇！寒酥哥哥能喊父皇‘爹爹’，那无邪也能这样称呼父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