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你好，临桌
丁小鹏和张小飞报名上初中时，是小学班主任张淑琴老师陪他们一起去的。
柳林中学坐落在柳林乡政府驻地。
群山之中，一条东西走向弯曲而相对平坦的山间谷地，形成了政府驻地的主大街，乡政府的各职能部门就散落布局在这条大街两边。
每逢集日，这里就是方圆数十里最大的集市，柳林大集。
柳林中学坐落在大街的最东首。
一座红砖垒砌院墙的院子，东西横着几排教室，学校的南边是一个长满了青草的操场，再向南，隔着墙，就是一座不大的小山包。
学校的规模比唐家洼小学大了许多倍，大的让丁小鹏和张小飞不停咋舌，猜测这要多少学生才能坐满那些教室。
最吸引丁小鹏还是那个操场。
唐家洼小学从来不上体育课，所以，他一直在猜测，这么大一片空场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接待他们的是中学教务处李主任。
李主任个子瘦高，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和人对视时，眼睛就像藏在长长的隧道深处，让人误解他的耳朵也躲在很远的距离，所以，别人和他说话，他总是反复问几遍。
“哦，你不是他母亲？”
“不是，我是他的小学班主任。”张淑琴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李主任上下打量了一下丁小鹏，特意看了看他的两条空袖管，恍然大悟地点头道：“明白了，你放心吧，我们会尽量照顾他的，学习上不给他太大压力。”
张淑琴立刻把话接过去：“李主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丁小鹏同学学习优秀，不会给班级拖后腿的，我只希望您只要按照我的要求给他安排好座位就可以了。”
李主任用匪夷所思的表情说：“就是上课学习而已，他又不住校，还需要怎么安排？”
“我要求把他安排在教室的最前排位置，给他准备一只方凳，不需要桌子。”张淑琴很惊讶她前面说的所有事情，这个李主任竟然都需要她再重复一遍，甚至两遍。
“这好说，学校条件虽然差点，就是不缺凳子。”李主任摆摆手，觉得这事就这样了，他的目光已经转到了下一位。
刚刚入学，他有点忙，很多人来找他，有些还是托关系来的，都是要求把新入学的学生安排好一点的班级，好一点的宿舍，或者好一点的教室位置。
张淑琴不依不饶，她把李主任的目光又生生拽了回来：“李主任，我还没说完呢！”
“不是已经答复你了吗，你还有什么要求？”李主任态度有些不耐烦了。
张淑琴没有受李主任的影响，她依旧很认真地说：“我要求把张小飞安排到丁小鹏的后排，他们上小学时一直同班，熟悉丁小鹏，知道怎么帮助他。”
“那不行，学校不是只给你们一家开的，如果同学们都这样要求，那不乱套了，你们的要求我无法答复。”李主任终于被磨去了最后一点耐心，用手势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不是，李主任你听我解释，我们……”张淑琴还想据理力争。
李主任的已经不再搭理她，目光转向别人，嘴里已经在回答别人的提问。
张淑琴并没有气馁，她执拗地说：“李主任，丁小鹏的情况比较特殊，希望您能考虑我的请求，我……”
丁小鹏突然打断张淑琴的话：“张老师，不要求他，让他们随便安排吧，我不需要照顾，相信我，到了中学，我照样考第一！”
说完，不等张老师答复，扭头出了教务处办公室，两只空袖子甩得飘起来。
“小鹏，你等等，你……”看丁小鹏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口，张淑琴只好放弃与李主任进一步周旋，和张小飞一起追了出去。
丁小鹏的态度，反而引起了李主任的注意，目光追着丁小鹏的空袖子，一直到消失，摇摇头微笑着说：“嘿，一个残疾少年，还挺有个性！”
入学第一天，一走进教室，丁小鹏就发现自己确实受到了特殊照顾。
李主任没有食言，把他安排在了第一排，但不是中间位置，而是把他安排在了最南边靠墙位置。
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方凳。
张小飞不但没有安排在他后边坐，甚至都没和他同班；丁小鹏在一班，张小飞被分到了三班。
丁小鹏一走进教室时，全班同学立刻都向他行注目礼。
他们显然很惊讶，这个没有双手的少年竟然和他们是同班同学！
一个大大的问号印在每个同学的脑门上，他怎么写字？怎么读课文？怎么上厕所？
有同学恍惚记起来什么，但又不敢确定，只能继续疑问。
丁小鹏顶着这一片问号走到自己座位跟前，先用脚重新整理了一下方凳的位置，让它正对前方。
然后，用那只右小臂挑下挂在脖子上的书包，坐到凳子上，脱下鞋子，用脚趾从书包里拿出他的课桌，那条纤维袋子，铺好，用脚抻平；又用脚趾把课本和笔，笔记本在袋子上一一摆好，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一切都是在全班同学的目光聚焦下完成的。
他做得不慌不忙，有条不紊，一气呵成，把那些问号生生拉直成惊叹号！
很多同学为了看清他的动作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后排的同学甚至站到了桌子上。
直到班主任韩丽芳老师走进教室，那些站立的同学才纷纷坐下。
教室里轰隆轰隆一片乱响。
韩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新生，介绍班级情况和同学们自我介绍时，目光时不时地就被丁小鹏拉过去。
她想起了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丁大鹏，感觉他们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但仔细端详，却又不像是亲兄弟，虽然他们都来自唐家洼。
同样是坐姿，丁大鹏总是目光朝下，紧盯着脚下，老师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时，才会抬头，而且脸色马上羞红。
而眼前这个丁小鹏，虽然是个残疾人，坐在那里却昂首挺胸，表情镇定，目光锐利，给人感觉能刺穿任何迎面而来的物体。
这样的对比激发了她的联想，一些碎片化的记忆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赶紧从讲台上走下来，一直走到丁小鹏面前，低头询问着。
一问一答间，一些疑问慢慢化解。
随着丁小鹏的回答，她的脸色越来越开朗，当她转身走向讲台时，脸上已经春光明媚，盛开出无数的花朵。
她向全班同学重新介绍了一遍丁小鹏。
“同学们，这位同学就是来自唐家洼小学，我们临城优秀少先队员，临城十佳少年，全国“雏鹰奖章”获得者丁小鹏，大家欢迎他来到我们初一一班，成为我们的同学。”
一片掌声里，很多同学恍然大悟，惊叫连连。
那些有恍惚记忆的同学终于想起来这个在小学知识竞赛时大展雄风，击败过自己的残疾少年。
但他们同样惊讶这个当年满面春风的少年娇子，现在看起来竟然有点陌生；至少，脸色冷峻，目光犀利得像一个成年人，要不是他那标志性的高昂的头，和他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两条长长的空袖管，他们很难在两者之间划等号。
教务处李主任匆匆赶了过来。
他也是在翻阅新生档案介绍时，看到了丁小鹏和他的事迹介绍。
一进教室，他先微笑着和丁小鹏打了个招呼。
然后回身对韩丽芳老师说：“能不能给丁小鹏同学重新调一下座位，把他安排到中间位置；另外，我已经安排把三班的张小飞同学调到你们班，让他坐在丁小鹏后面。”
韩丽芳老师频频点头，目光一直看着丁小鹏，满目赞许。
丁小鹏突然站了起来，高声说：“老师，不用了，我不需要这样的特殊安排，我要凭考试成绩走到中间位置去，我也不需要张小飞坐到我后面，我自己能够照顾好我自己。”
李主任一开始误认为丁小鹏是客套，连连摆手说：“丁小鹏同学，这没什么，你听从学校的安排就行了。”
没想到，丁小鹏不依不饶：“如果学校不尊重我的要求，我申请退学！”
李主任的笑脸当时就僵在那里。
他只好收回建议，尬笑着离开了。
韩丽芳老师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但马上就舒展开来。
丁小鹏刚重新坐下来，右边伸过来一只手，但马上缩了回去；一句甜甜的女声紧跟着传过来：“你好，同桌，哦不，邻桌！”
丁小鹏扭头一瞅，看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同学，正在冲自己微笑。
他也笑了：“你好，邻桌，我是丁小鹏。”
“我叫王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