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沉沉。
荆野再度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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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就置身于森和水邸这套房子的卧室之内。
房间里的窗帘被拉上，室内昏暗一片。
男人高大的身躯靠坐在床边，昏沉不清的光线在他侧脸落成阴影，下颌线条锋利冷硬。
往常挺括的肩垂落下来，眼皮微敛，眸底是浓烈难以化开的悲戚。
浑身笼罩着低沉痛苦的气场。
他手边放着一本素描本，一页一页缓慢翻开。
长指轻颤。
她画过他，也画过自己。
却唯独没有两人的同框。
安静的室内，只有男人逐渐粗沉不稳的呼吸。
有泪滴落在素描本上，在画纸上洇开，模糊了铅笔线条。
“铃铃铃。”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荆野仰头平复了下呼吸，看都没看，长指摸到手机，直接划开接听键，点开扩音。
纪羽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
“荆总，都处理好了。”
“嗯。”
“阮德元夸亏空公司资产，又借了高利贷，已经破产，东躲西藏的，昨天被高利贷的人找到，已经被打残，只能窝在出租屋里苟延残喘。”
纪羽看过阮德元那些躺在破旧床上几乎有气出没气进的照片。
用不了几天，这个人就不会存活于世。
“秦才宏在酒吧惹了不该惹的人，前几天被秘密送去欧洲黑市，卖给当地有特殊癖好的富商，昨天刚传回来的消息，富商动物园里的狮子被放出来，秦才宏已经尸骨无存。”
“阮嘉雪和秦丽华卷款出境，下了飞机被暗网的人盯上，欧洲警方前天在路边发现两具被虐致死的尸体，我们的人确认过，是阮嘉雪和秦丽华。”
“王通山，已经被关进去，跟他同室的那些人已经安排好了。”
纪羽一个个说完，顿了下，谨慎开口，“荆总，我们要动手吗？”
纪羽一直认为，人只有死了，才算是到了尽头。
但现在王通山，却还活着。
他问完这话，电话这边一片沉静。
良久，荆野微哑的声音响起，“让他生不如死。”
这世上让一个人痛苦的方法有太多太多，死是最容易的一种。
王通山，连死都不配。
只配痛苦不堪地苟延残喘。
纪羽明白他的意思，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房间里重归安静。
荆野头靠在床边，闭着眼。
片刻后，浑噩地起身，拉开床头抽屉。
那里边是一把崭新的水果刀。
刀锋尖利，有最渗人的光芒。
荆野倏地哼笑一声，黑眸染上触目惊心的红，唇角的笑冰冷彻寒。
素描本上，少女笑得灿烂明媚，颊边酒窝可爱动人。
在这一瞬间，荆野好似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曾经多么满怀希望，那天在温泉山庄就有多么绝望。
荆野再度笑了，笑得凄凉。
“宝贝，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耽误了一点时间，你别害怕，我很快就来陪你。”
眼泪一滴又一滴顺着他凄厉的侧脸滑落，滴在素描本上。
洇湿了纸张，写在背面的字显现出来。
荆野动作一顿，心突地被揪紧，一点点，翻过素描纸。
小姑娘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荆野，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对不起，说好要和你一起的，可是我失约了。
我没有照顾好我的身体，没能继续和你在一起。
我哄不了你，所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小的时候，外婆去世时，妈妈曾经告诉过我，心里如果有舍不得放下的人事物，那么去世之后，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可是我在想，我这么喜欢你，离开之后，应该不止会变成星星。
还会变成云朵、变成树木、变成微风和细雨，
一年四季，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不要难过。
或者，只难过一下就行。
荆野，我好喜欢你。
其实有些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但以前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你。
荆野，
你是我的英雄，是拯救我的骑士。
是我的光，我全部力量的来源。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和你白头偕老。
荆野，
你要长命百岁，好好活着，替我看遍这世间美好。】
荆野一字一句认真看完，终于忍不住，俯身将素描本抱进怀里。
弓着腰，紧闭双眼。
呼吸急促，眼角的泪汹涌而下。
“阮阮…”
男人无力悲戚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答应你。”
这是你最后的心愿，我怎么舍得让它落空。
宝贝，我会信守承诺。
你也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能不能常常来我梦里，让我看看你？
……
这天过后。
荆野恢复如常，但纪羽也能琢磨出他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更加狠厉阴鸷，做事不留情面。
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老爷子知道阮甜在他心里的分量，劝了几次，半点用没有，便也不再开口。
他将荆氏带到高不可攀的高度，成为人人敬仰惧怕的荆家家主。
却始终孑然一身，身边没有人相伴。
一年又一年。
人世百转，老爷子去世，荆镇临和周幽澜去世。
荆战和荆初各自组建了家庭，小孩子长大成人。
荆野成了堂叔和堂舅，又成了叔公和舅公。
再后来，他从荆氏卸任，荆家交给荆战儿子。
他垂垂老矣，却神思清明。
北城秋风萧瑟。
11月的某一天。
即将百岁高龄的荆野换上一身干净绅士的西装。
他站在镜子前，仔细整理自己的衣着，确认每一处都妥帖无误后，拄着拐杖出门。
他已经很老了，不靠拐杖根本走不了太远。
乘着皓亮月色，荆家司机开着车，将他送到郊区墓地。
寒风凛冽，在满地卷起的落叶中，年迈却努力沉稳自己的背影一步步走上墓园台阶。
他脸上带着笑，丝毫没被墓园阴寒的氛围所影响。
反而像是去赴一场承诺许久的约。
最后他停在一座墓前，墓碑上刻着六个字。
吾妻阮甜之墓。
从墓园门口到这里，耗费了他太多力气。
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角，侧身坐在墓碑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放松自然些。
“待会儿就要见到了你。”
“说实话，有点紧张。”
他抬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苍老的声音无比温柔，“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照片有些旧，但上边的少女依旧笑得青春俏丽。
“你还是这么年轻，希望待会儿见到了，不要嫌我老。”
他低笑了下，有些自嘲的无奈，“也有可能待会儿见不到你…”
“算了，见不到也好，过了这么多年，我舍不得让你等这么久，自己一个人一定很孤单。”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那上边的时针，已经快要指向凌晨12点。
他往墓碑旁挪了挪，靠在旁边，语气难掩落寞，却又带着释然的笑。
“阮阮，我遵守承诺了，长命百岁。”
“我这么听话，你能不能哄哄我？”
……
最后这句话，随着秋风消散在墓园中。
老人手表上的时针指向12点。
他靠在墓碑旁，轻闭上眼，呼吸渐止。
终年10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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