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贵承家传手艺做了大半生的屠户，做的是“杀生”的活计，老字辈屠户讲究的庖丁解牛，那是要正经拜师，磕头方可入门的。
可如今哪儿有牛可杀，许老爷子年少时随父学艺，见过父亲杀牛，父亲却不收分文，取牛头而去。
烹饪时，一颗牛头做法那是花样百出，记忆深处舌根的滋味更是顶极美味。
许老爷子养了三个儿子，折腾得他如刺豚般一鼓再鼓，直到老妻生下幼女，小小的襁褓捧在手心里，心都化了。
半生“杀生”生涯，手里捧着小娇娇，老爷子不敢多抱，生怕身上的煞气撞客了心肝儿。
许北莹自幼和父亲亲近，小小年纪心细如发，帮母亲打理家事。父亲兄长在外奔波，每每归来，温水，热毛巾，冬天一口热汤，夏天一杯凉茶，日日如此。
她怜惜父兄养家辛苦，如何会惧煞气。
天生一双黑白分明的破妄之眸直指靶心本质，万物有生长，相生相克，一啄一饮此乃世间大道。
亦用简朴的话语开解老父，常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乃天定。
许母身虚弱，早早的去了。
许长贵带着四个娃，因杀猪有油水，日子颇有些奔头，附近做媒不少，他人粗心软，却怕委屈了自家娃，死活不肯再娶。
三个兄长于学业上勉强结业。许北莹开智早，似她这般上学堂女娃子真不多。她却学得相当不错，却又不爱出风头，又因生有侠骨，人亦有分寸，常寥寥几语点明厉害关系，留有余地又不得罪人。也不居功，安知若素，倒是颇有人缘。
年岁渐长，许北莹风姿绰约，极有出息，小棉袄成大棉袄，上呵老父，下护兄长。又嫁了个极出色小郎君，生了一双儿女。是许长贵在老字辈人中挂在嘴上最得意的事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许长贵犹如被摘了心肝，哪里还能挺住，直接躺下了。
许家三兄弟与幼妹感情极好，遇事皆加提点，分析商量。又因母亲去世早，父兄的衣食住行一一安排妥当。
许东哥是长兄又心疼老父，又放不下周家的两个孩子，一直想接孩子过来生活。
周晓宇年岁不大，主见不小。在他看来，外祖家再亲，也是别家。
带着幼妹，如何肯寄人篱下。
许家话未出口，他已揣测意会，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许东哥。参加完追悼会，许家三兄弟一路上合计，都觉得什么样人养什么样的娃。三张嘴也没搞定一个小娃。
想起周柏瑜，三兄弟的都是苦瓜脸。
家传屠户，兄弟三人都会耍上几分，一样玩刀子，咋就差别那么大。
周柏瑜孤家寡人落户轧钢厂，一把小刀玩的飞起，硬生生凭技术凭一张脸杀开一条血路，又深知药理，中西合璧，在轧钢厂上下通吃不说，外知的人求的也多。
最初，轧钢厂不过是有职工医务室，周柏瑜漂亮斯文，分析起事来，说起道理是头头是道，亦是说得天花乱坠。
他居中联络起周边数家大小厂家，上下游说，轧钢厂又摆出带头大哥之姿，共同合资组办了职工医院。这一翻套路下来，惊飞了一众眼珠子。他却不沾医院主权，只凭实力任外科主任，借力打力站稳脚跟，端的是聪明识时务。
又因生的好，一张巧嘴又极会卖乖哄得老爷子乐颠颠忙不迭嫁了闺女，活生生的把小妹给抢了。
最遭人怨的是周柏瑜的女人缘，温雅有礼，风度翩翩，有貌有才又有能力怎能不叫人心折。
如今看周晓宇，三兄弟醒过神，方知人外有人。周晓宇小小年纪主意正的很，好话赖话说一筐，他都不为之所动。
街道居委会和区办供销社组织一再保证会看护俩孩子，让自家不要多担心，轧钢厂工会主席还说周家大哥已经发了电报赶过来，周柏宇的大哥是个军人。
听闻周老爷子当年暴怒归去，再无音信。
二人结婚发了电报，周家半点回复都没有。孩子满周岁时，周柏瑜倒是独自一人偷偷带着娃回去探望。不过数日就打道回归，谁也不知事态，记得当时妹子又气又担心，孩子太小，怎能留下一封信就独自带着娃跑那么远。
自此，周柏瑜一应孝敬照常寄，却没有只言片语，也再没有回过老家。这一对父子至今关系僵化，却也不是外人能说道的。
周家一早来了位小客人，周晓宇一旁陪坐，一边打量着许大茂。
两人同一学校，年纪相仿，又同一个大院，常结伴掏书。
周晓宇学习好，见识多，父母都是干部。许大茂自觉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是很自豪的事。
同龄人中周晓宇又很有些门路，总能带着他去一些地方去探秘。譬如，东琉璃厂的书店后，有两间房，这里是照顾机关读者的服务社，屋内有一长桌，两边有条凳，有沏好的茶水。逛累了，能在此处喝上一碗沁人心脾的热茶，是件体面惬意的事儿。
前门外大栅栏戏院里，带着他看过剧团排演……
平时还分享过画报，期刊，小人书，是能说上的朋友。
此时，他年少正时，未沾习气，正笨拙，局促，不失真心的安慰着朋友。
周晓宇正缺人手圈地皮打听消息，许大茂巴巴的送上门，资本家压榨脑水的高手，他当即给发了任务。
他转着手里的杯盏，漫不经心的谈起这两日整理了父亲留下的资料文件，是联系街道居委会与厂办工会，给工人及其家属安排定期检查，医疗福利系列报告，可惜未完成。他打算补齐父亲的报告，可惜缺少调查资料。许大茂一听，蠢蠢欲动，两眼放光。身为厂区子弟，他一听就明白就是给工厂的家属谋福利，是一件大好事。一面心里敬服周叔叔想的长远周到，一面又暗自叹惜。这么高明的提议，怎么还没完成报告周叔叔就去了。
一听周晓宇准备整理调查，完成父亲的未竟的事业。心中羡慕，听到周晓宇要收集附近人员资料。红着一张小白脸忐忑试探能否帮的上忙……
周晓宇故做沉吟，建议许大茂找关系好的厂区子弟一起干，组成调查小组。许大茂可任小组长，叮嘱细节，指导分配区域，这般既可靠又有效率。
一翻指点，直听得许大茂眼中异彩连连，周晓宇真是有见识，难怪学习好。
又听闻，报告完成上交时，会加署帮忙的小朋友的名字，眸光微闪，薄唇轻抿，克制住激动的心情。
这件事情要是办成了，报到厂里，街道居委会，多有面子。一定要办好这件事，就像周晓宇说的那样，悄悄地办大事。
他一边听的直点头，一面叹道：这两天我正不起劲，你家出事了，我正担心你，又听说傻柱进厂食堂了，拿工资了，都快气死了。
恰在此时，腿短手小的周晓敏慢腾腾端着茶盘进来，上面摆放着两小碗糖水枇杷。
周晓宇接过茶盘，端了一碗给许大茂。
周晓敏睨了一眼许大茂，客套道：许哥，你尝尝味道，自家做的。
她对他哥要干的那点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直接回房间进空间农家院了，收了好多红薯，正做着粉丝，忙着很。晚上能吃上粉丝了。
许大茂一面道谢，一面坐下吃起了枇杷。里面还有枣肉，一点银耳，味道甜滋滋。
“你妹妹刚才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周晓宇斯条慢理的搅拌糖水，轻呵一声：嗯，她是觉得你笨呀。何大清跑了，丢下一对儿女，傻柱是顶了职进食堂，可他还得养妹妹。
世人都怜贫惜弱，这会儿你摆着一副恶像对何家，别人怎么想？
你厌他，可这当口若是恶语相向，落了下乘，小心坏了自身的名声。
何况他进食堂又如何，日后他便是去了国营饭店，你点菜，他做饭，你品尝，你为客，他为厨。
他手艺好，给他一个好评。
姿态，风度，得摆正。何需做口舌之争，失之体面。
你年少正当时，未来亦可期，
你看，我们现在都能做这件大事，未来我们还有很多计划，哪有时间管何雨柱去不去食堂……
许大茂强绷着脸，都忘了吃，这一翻话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往日里常听老一辈有谚语：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今日，听闻这翻话，方明真是如此。
自小到大，他和何雨柱一直磕磕碰碰，闹了不少事，大人们打了骂了，却也没当回事，只当是男孩子打闹，自是不放在心上，却没人给他分析，点他。
这一刻，他悟了，又有些如梦初醒……
提着周家送的小包，不远的路，神思恍惚，回到家还紧紧的抱着小包反复回味。
许安民眼瞅着儿子坐在椅子上直楞神，还以为儿子担心小伙伴处境，便安慰道：没事的，厂里给周柏瑜评了烈士，会照顾他们，你不用瞎担心。
他是知道许大茂很看重周晓宇这个朋友，两人互借的期刊，小人书都兴致勃勃，爱不释手的翻看，在家里时常念叨周家小子被老师表扬，又得了名次，还得了奖状。
许大茂回过神，从小包里掏出一大罐糖水枇杷，一小瓶周晓宇练手熬的枇杷膏，二根玉米。这时节，周家这份回礼着实不轻。今日里他去时可就带了二本书。
告别时，周晓宇拿一个布口袋揣他怀里了，当时他心神恍惚，也没在意。
许安民脸色一变：你咋拿这么多东西回家，你周叔周婶刚去世，周家一对小兄妹多可怜，叫人看见会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