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闷，在一片破旧房屋中，有一名妇人拖着疲倦至极的身体缓缓前行。
她推开破旧的门，内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她的衣衫抖落一地，家具东倒西歪，她早已见惯许多次这种场景，一件一件捡起来。
屋里没有点蜡烛，只有隔壁家的微弱光从窗户中照了进来，叫她看清眼前景象。
那堆混乱衣衫里坐着一个男子，他本抱着头，见到妇女好似见到救兵：“阿娘，从前还在家中时，不是戴着一个玉镯子吗？你放在哪里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那妇人道，接着她麻木脸上出现一丝怒意：“我不是将今日工钱都给你了吗？你还找我要钱作甚？”
她东摸西摸，从破旧围裙里翻出一个细小蜡烛头，这是她从饭馆里偷偷带出来的，将蜡烛点亮，她的脸逐渐清晰。
轮廓与顾清月有些相似，这名妇人满脸皱纹，眉眼之间尽是愁苦之色，显就是顾清月见到的那名在饭馆中哭泣的妇人。
此时她又累又饥，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干瘪馒头，两手一掰，将多的那一份递给地上的儿子，自己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一小半。
吃得喉咙发干，吞也吞不下去，破壶中却没有半分茶水。
“我输干了。”那男子开口道：“我以为可以转运，可是，可是.......”他揪着头发，极度不甘心，就这样撕扯一阵，又抬头望着那个妇人。
“娘，娘，你真得帮我，”他呜呜哭起来，“我本来想多赢一点，将债还了，手上剩一些，娘就能过好日子......”
这话妇人早已听过多遍，她提着水壶去门口，极熟练地点燃火柴，生火烧水。
“阿娘，你将那镯子，藏去了哪里？”他轻声问，脸上尽是疯狂之色：“明天，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贾老虎定不会放过我吧。”
妇人望着炉火出神，道：“你姐姐出嫁后，你爹就死了，你嫡母带着嫁妆走了，阿娘只能带你出来讨生活。”
那火已被点燃，她将水壶放上去：“阿娘带出来的衣衫首饰等等，尽让你拿去换了钱，或是赌掉了，就剩那一个玉镯，是阿娘十几岁，你爹来纳我做妾时，你姨祖母给我的。”
她刚想告诉顾清华那镯子已经随女儿出嫁，给她了，顾清华只以为她舍不得，抢着道：“阿娘，究竟是我重要还是镯子重要？你若是给我，等我还了账，再赢一笔，将镯子赎回来不就行了吗？”
他边说眼里边冒出亮光，往自己母亲身上左瞧右瞧，只以为她放在了身上。
瞧儿子这幅不争气的模样，妇人垂眼道：“或许阿娘不该将你带出来，让你嫡母将你带走，在他人屋檐下，又是庶子，虽然辛苦你，但不至于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你锦衣玉食过惯了，又无人管束你，阿娘忙于做工，就将你养废了......”
“你唠唠叨叨说这许多作甚？我早就听厌了！”他将桌子一拍，“快些给我，阿娘我等着用呢。”
“没有。”妇人说的是实话，镯子确实不在她手上了。
“娘啊，你怎得如此糊涂？”顾清华抓住妇人肩膀摇晃，他母亲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
“你给我！你给不给！”他恶狠狠道，手指紧紧捏着她的肩膀。
“阿娘确实没有。”妇人说，她的眼角流下眼泪：“阿娘只有这条命，可惜给你换的钱还不够你还赌债。”
“哼！”顾清华一怒之下，将瘦弱妇人往旁边一丢，她的脑袋磕到一只碗上，立时冒出血来：“阿娘对不起你爹，养不好你啊.....”
她哀哀地哭起来，顾清华急得团团转，他再将柜子床角搜索一遍，见还是一无所获，回头见老母哭得可怜，心中一处不忍心，却被赌债逼得没有办法。
眼见窗户旁边闪光，他走过去，是一个小洞，平时摆着坛子等等，他方才挪动没有发觉，此时被烛光一照，有些显眼。
他摸出来，是一条细细的黄金手链。
“嘻嘻。”他笑道，喜形于色地对头上流着血的妇人道：“阿娘你不要伤心，这几日我的兄弟们有一桩事要做，等做成了，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好了。”
那妇人陷入伤心中，没有反应。
“阿娘，你知道你们饭馆卖的皮蛋吗？”他道：“那皮蛋是槐树村里一家姓杨的送来的，你今日瞧见了那来送蛋的小娘子了吗？”
他将那链子左看右看，继续道：“就是他们家，他们家是第一个做出皮蛋这东西的，以后我也能分得方子，阿娘到时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妇人电光石火间忽然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你....你要做什么？”她的声音发颤，陷在喜悦中的顾清华只以为母亲不信。
“没什么，帮忙做一件好事。”他手张开：“大大的喜事，我一个兄弟瞧上了那杨家的小娘子，他正住他们隔壁呢，我们要成人之美。”
“不、不、你......”那妇人要开口，顾清华却不想再听她说教，将老母留在冰凉地上，拿着金手链跑出了家门。
顾清月回家路上，总觉得有人在窥探，等她停下细看时，又好似是她多心。
她将皮蛋送到了，就在镇上又新买了一顶锥帽，脸上黑印还在，顾清月没有打算擦掉。
在这世道，女子若是有些美貌，没有权势就是一种拖累，就算她再聪慧，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女子，这印迹能赶走许多麻烦，她很开心。
走着走着，便见到了一个池塘，她之前送货时路过，却无时间细看，此时终于有时间停下脚步。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荷花清丽绰约，顾清月总算知道为何以前人们比喻美人，总爱将他们比作花了。
她定睛细看，其中一个小圆叶上，伏着一只翠绿青蛙，它一动不动，若是不细看，定是发觉不了。
细长的水草成片生长，想是乡野池塘，无人打理。
顾清月摘下一片荷叶，想着带回家，晚上再裹一只鸡，便也可尝一尝那美味的“叫花鸡。”
她的身影从路上走下，站在门前，只喊了两声，就有人来开了门，待她进去之后，那路边的草垛后，钻出两个神头鬼面的青年，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往镇上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