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说来就来，曼娘往前走，说着“快些，”顾清月虽紧紧跟随着她，但山路湿滑，想要走稳已是极难，顾清月的脚丫在草鞋中滑来滑去，咬牙想要跟紧曼娘。
今日工作全部结束，老板发了工钱，让他们立时下山，曼娘本就瞧着天色不好，想在雨前下山，可快到山脚下就突然淅沥沥下了起来。
曼娘身子强健，几步就走得老远，等她回头看，瞧顾清月离她有些距离，却咬牙撑着并不开口喊她。
“你怎么这么倔强。”曼娘抚了抚湿漉漉的头发：“跟不上就说一声，好叫我等一等你。”
“无事的，我跟得上。”
曼娘不再说话了，再走几步，到了山脚下的小亭子，她走了进去避雨，顾清月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流苏，”曼娘唤，她脸上闪过迟疑，“你真的是农家小娘子吗？”顾清月正在拧衣服上的水，闻言回头道：“啊？”
她今日听闻要下雨，将眼睛处特地涂了不易被冲掉的颜料，因此即使雨水冲刷，只会留下淡淡黑色，与她的头发混在一处，很难叫人看出。
“你的手，”曼娘踌躇，“我虽知道第一次采摘茶叶，手上难免会脱皮皲裂，可是你的手没有一丝的茧。”
何止没有茧，简直非常光滑呢。曼娘与顾清月逐渐熟悉以后，才注意到她的种种细节，起先是手可疑，然后便是其他的，顾清月虽脸上可怖，可身上肌肤细腻白嫩，那手指更是纤细。
曼娘曾在集市上见过县老爷家的小姐，顾清月的手指与她一样，适合抚琴、或是翻弄书页，绝不是做这种粗活的。
顾清月心头一跳，其实曼娘的善意对她非常难得，很少见到认识时日甚少，便对她照顾有加的人，知道她咳嗽，还去找人要来川贝，就连今日下山，知道她无处可去，唤她一同下山，去她家里小住。
顾清月本想开口再编一个谎话，可是对着曼娘关切的眼神，就开不了口。
“曼姐姐，我有苦衷，可以不说么？”
曼娘听她所言一愣，望了望还在下的雨滴：“你不想说，便不说罢。”之后两人便没了话，只各自坐着等雨停。
顾清月心中知道，自己所言会让她觉得自己来历不明，若是曼娘谨慎一些，该与她拉开距离，下山后就该分道扬镳。
她心中感念曼娘好心，做好打算即使如此，因着曼娘对她照顾有加，她也要再分一部分工钱给她做谢礼。
一路上曼娘显得心事重重，顾清月也不作声，道路渐渐平缓，走到一条岔路，顾清月笑一笑：“曼姐姐，我该走了。”
曼娘道：“你去哪里？”
“我去别的地方，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工作。”
曼娘眉头一皱：“这天都要黑了，而且下过雨，晚上极冷，你歇在哪里？”
“我去找找有没有破庙。”顾清月说罢去摸荷包，曼娘突然道：“不是说好了去我家么？你一个小娘子家家的，世道又不太平，去外面落脚多危险。”
顾清月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只回一个“啊？”
“你的苦衷是不是与你的胎记有关？”曼娘显然是想错了方向，以为顾清月遭人嫌弃，所以自己跑了出来。
“我告诉你，长相是天生的，没有办法的，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可是你自己不要嫌弃你自己。”
曼娘将她的手一拉，往自己的方向带：“好了，跟曼姐姐回家去，我与老母同住，家里还有一个瘸腿小叔子，屋子虽不宽阔，但你与我一同睡，总是有个落脚点。”
顾清月听得她家中状况，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自己......”
“浑说什么呢？”曼娘拽着她往家里走：“即使你要走，也要看老天答不答应，下午山上便起了雾，这雨还得下几天，你先去我家暂且休息，等天晴了，你要走姐姐绝不拦你。”
顾清月被她拖着往村里走，好容易才稳住身形，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见村里破旧到极致，处处都是泥土屋子，屋顶盖的稻草，道路比山上还要湿滑，但曼娘显是走惯了的样子。
“你不用担心，我母亲眼睛不好，但性子温和，小叔子虽瘸了腿，性情也很是温和。”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顾清月带到一间茅草屋里。
拍了拍门口那有些歪斜的门板，内里有年轻男声唤道：“谁啊。”
“阿树，是嫂子回来了。”曼娘嗓音极大，内里人听到了，道：“嫂子稍等，我就来。”
言罢屋里就响起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门闩“卡拉”一声，露出一张男人的脸，他长得方正，个头不矮，只是一条瘸腿使得他站立时也有些歪斜。
他瞧嫂子背后带了一个人，看了一眼不再出声，只闷头去拿曼娘手中的包袱等等杂物，道一声：“嫂子做工辛苦。”
曼娘道：“这是我小叔子东树，”又指了顾清月：“这是流苏。”
那叫东树的男人朝顾清月点了点头，顾清月也回礼，跟着曼娘进了门。
屋内虽然简朴，但打理得干净有致，一张缺口小木桌上点着昏黄蜡烛，一个穿着灰衣满头白发的老妇正在缝补衣衫，她凑得极近，才穿进去，曼娘又张开嘴说话了：“阿娘，都说了你眼睛不好，做什么衣衫呢？这等活计我下了工再做。”
那老妇听到话，刚抬起头，手里的衣服便被抢下，老妇道：“我再不做这些事，还有什么用呢？大郎去了好几年，难为你撑着这个家，一个女人当成男人使。”
她话说完，才瞧见曼娘身后的顾清月，道：“这是谁？”她眯起眼睛，只瞧得出那是一个小娘子，皮肤很白，五官却看不清。
“这是我一起做工的妹子，叫流苏。”曼娘将顾清月拉到身前道：“因突然下雨，我让她来我家里躲躲雨。”
“嗯嗯，好。”老妇人说罢话，打了个哈欠。
“阿娘进屋睡罢，老人家困得早。”
“不，你下工回来，我去给你做饭。”老妇人要往外走，天色黑得极快，方才进门还可看见人影，此时已黑得模模糊糊的一团。
再瞧着厨房位置已经有点点火光，原来东树放好曼娘包裹，又去了厨房里做饭。
曼娘道：“你瞧，我这小叔子确实是极细心的，就是话少了些。”
顾清月看了看，也说：“是。”
“虽瘸了腿，但人很是体贴，知冷知热的。”老妇人张口接道，她笑眯眯地望着顾清月，那脸上的意思，曼娘看了都觉得尴尬。
“阿娘，你去睡吧。”曼娘一连声催促，老妇人缓缓迈开脚，回屋子去了。
顾清月正坐着椅子上，曼娘瞧了瞧屋外：“我阿娘年纪大了，不懂，可是阿树是真的挺好。”
顾清月：？
姐姐你到底是心善还是心大？这股相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你我才认识一个月而已，我是第一次与你小叔子见面啊。
顾清月突然体会到“被雷”是一种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