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直看着赵家之，赵家之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干笑两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舅舅舅妈给我一口饭吃让我活这么大了，他们是有错，可到底是养恩……”
那就是确实有这么个事儿了。
“具体说说，赵书记你也看到了，这事儿不处理好，宋大娘这……”
言外之意就是不是他非逼着要处理，是她婆婆不依不饶的。
赵家之心里骂了句脏话，为难地看着宋刘氏：“妈……”
“你要还认我这个妈，你就该配合领导说清楚！赵家之，要不是你家这些烂事儿，老三怎么会死？”
后边半句拉高了音调，尖锐刺耳，似是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赵家之下意识瑟缩着往后挪了挪，避开了宋刘氏的打击范围，眼角也挂上了一滴泪，又叹息一声。
“我也是六一年的时候才知道的，我舅舅因为我借了粮食给他良心发现，才背着我舅妈告诉我，那十几年，我兄妹一直在给我寄信，他把那些还没拆的给了我，信里有钱有票还有些值钱的东西。”
她没说是金首饰，这个年头，金首饰容易招灾，但架不住信的时间太长了，从建国前也就是四几年开始寄的，那会儿没有纸票子不好寄，寄金子才是最合适的。
赵家之委婉，李直也能听明白意思，眉头不自然地就皱了起来。
“后来我和兄妹通了信，他们回来看我，我才知道始末。他们离开莱县安稳下来以后，就经常写信回来接济我，就是怕我过不好，我小舅妈还经常借着我的名义给我小姨、大舅两家要钱要东西，他们都给了。”
她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无奈的样子。
“这事儿当初也闹起来过，我当时就说了，我不求他们都还给我，他们养我一遭，当我给他们养老了，我只要我小姨给我准备的嫁妆，清安他当时都手段是偏激了一点，但他也是不忍心看我上火难受，他也没多要，只拿回了我小姨给我的嫁妆。”
“领导，总不能说我们拿回自己的东西也有错。”
这个事儿当初宋清安被侯远带走，赵家之已经和李直说过一次了，只是没说这么详细。
现在从头到尾掰扯一遍，外边天已经擦黑了，公社其他人都下班了，只剩下接待室里他们几个人。
赵家之有种豁出去的感觉。
“说不怨是不可能的，可一边儿是我亲舅妈，一边儿是我男人，我能怎么办？妈，我说了我给你养老，我死了还有余利他们给你养老，你咋就非要闹开呢？”
无力之后的崩溃，然后给自己找一个最好的出气对象，无疑宋刘氏最合适了。
她一直是克制的，即使提高了音量抱怨着宋刘氏，也很快就收敛情绪，把这种抱怨压回去，还要和李直道歉，生怕影响了自己的工作。
宋刘氏是不管不顾的，闻言当即又开始了哭闹。
“我咋就想不开让安子娶了你这么个搅家精啊！要不是你，我儿子还好好活着，我有儿子养老，我用得着你在这儿假惺惺吗啊？你还凶我，你凭什么凶我？你以为你是谁？”
哭一声喊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声声交错，刺得人脑子疼。
赵家之低头啜泣，余光在扫李直，见他眉心紧缩，眼底不耐的样子，装着试探的样子去扯了扯宋刘氏的袖子。
宋刘氏憎恶地拍开了她的手，声音却小了很多。
“我不管，要么你现在拿出三千块钱给我，我以后不会再找你要一分钱，我就是瘫炕上了也不用你伺候，要么你就别拦着我，让我举报了陈家，让陈家把当年拿了你的钱财吐出来，我留着养老，你看着办！”
赵家之脸色一黑，不可思议地看着宋刘氏：“妈你说啥呢？我上哪儿给你拿三千块钱？安子的抚恤金可都在你那儿了！”
宋刘氏嗤笑一声：“我生我养大的儿子的买命钱，不给我给谁，给你吗？”
婆媳俩都不说话了，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站在另一边，离得老远，像极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领导，我真没法子了，三千块钱，我上哪儿弄三千块钱？我前段时间给村里买拖拉机的时候，看我们大队账上都没三千块钱！”
赵家之摆烂，明晃晃的，一点儿也不客气。
她就差直说了，要么找陈家，要么公社处理，她处理不了这个事儿了，她死了都拿不出这个钱。
李直也头疼，宋刘氏可以说是狮子大开口了，上来就要三千块钱，宋清安的抚恤金也才两千，按两个人的说法看，这两千已经在宋刘氏手里了，不算在三千里头。
他试图劝解宋刘氏：“大娘，你看啊，你们是一家人，哪儿就非到这一步呢，你说是不是？”
“李领导，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赵家之要是哪天想改嫁了，我一个当婆婆的还能拦着她不成？我是没文化不识字，可我知道现在可不行给丈夫守节包办婚姻那套了，那是违法的！”
宋刘氏说得唾沫横飞，头头是道。
“你说说，她要改嫁了，我能咋办？她要是心好她带着八个孩子一起嫁了，我也不说啥，可领导你是男人你自个儿寻思寻思，要是你找个二婚女的领了八个孩子嫁过来，你敢娶她呀？”
李直：……他得掉头就跑，那是娶媳妇儿吗？那是给别人养孩子！
“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孩子是她赵家之的孩子，那也是我们宋家的孙子，她一个当妈的不为孩子考虑，我这个当奶奶的不能不替他们考虑啊！”
强势之后又到了哭诉环节，宋刘氏的情绪转变非常自然，看得李直一愣一愣的。
“妈！安子还尸骨未寒呢，你说啥改嫁不改嫁的？”
赵家之捂着脸，满脸通红，似乎是受了侮辱的羞红，又像是被人戳穿了心中隐秘的恼羞成怒。
“你才三十二，你不改嫁难不成还能守几十年的寡不成？我才不信！”
宋刘氏轻飘飘一句话，又把赵家之气得说不出话。
但也提醒了李直，赵家之确实还算年轻，她想改嫁再正常不过了。
“这样，大娘，你们先回去，这个事儿，我明天就和上边领导探讨一下，过几天给你们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