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接连被谢谢，赵家之也有点儿遭不住了。
但她也知道这句谢谢从何而来，并不觉得自己承担不起。
就她一进门那个情况，自己不骂人估计聪明这会儿已经被抱走了。
至于赵小枣之后会如何，关她什么事呢？
日子好像又安稳了下来，除了粮食收成不好，不，应该说粮食没有收成。
种下的种子十不存一，从初春补到了夏末，种子说不出苗就是不出苗，怎么补都无济于事。
不过三天，整个宋王庄的秋收就宣布结束了，真的没什么好收的，晒场上晒着的苞米粒，满打满算也就三五百斤。
往常年二三亩地就能收获这么多了，今年却是全村的粮食。
一家分一斤都未必够。
别说村民了，就是宋宝全都蹲在地头上不吭声，一个劲儿地鼓着旱烟，烟气缭绕遮掩着他的表情，让人不敢靠近，只敢闷声啜泣。
须臾，宋宝全站了起来，环视了一圈后，长叹一声。
“我这个大队长没啥本事，弄不回来粮食，还是那句话，粮食分一分，有地方奔的……”
他不说了，其实大家都知道，若是连莱县都颗粒无收，别的地方也不会好到哪儿去的。
莱县向来被称之为福地，蓬莱仙岛就在此处，依靠着内海湾，风调雨顺了许多年。
有些四五十岁的，他们在这片土地生活了几十年，何曾见过这般苍凉的宋王庄和莱县？
“明儿个起，恢复捕鱼队，由宋清安队长带头，按照之前的排班，去白云夼和靠山大队出海吧，多也好少也好，起码有的吃！”
这事儿前几天宋清安就提了，宋清安比宋宝全看得清，全靠地里的庄稼，只会饿死更多人。
宋宝全不是不听，但他总觉得，宋王庄不靠海，不能总依赖去月季镇那边借船出海为生吧？
茉莉公社都这样了，月季公社也不远，能好到哪儿去？
时至如今，不这么干也不行了，真的没法子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饿死吧？
第二天去白云夼的人里，除了宋清安，还有宋宝全。
之前只是宋清安带着人过去，和白云夼以及靠山大队的朋友达成的私下租借，这一次宋宝全过去，代表的却是宋王庄大队。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还管什么面子政策的，活下去那才叫面子和政策，活不下去，随便吧，反正死都死了。
就是维持着这样的信念，宋宝全和宋清安说了一声，带着宋王庄大队的章，还有宋清安连夜和会计商量出来的租赁协议，踏上了去白云夼借船的路。
另一边的赵家之也接到了另一个气死人的消息。
“哎呀宝昌婶，安子媳妇儿，快去张婶家看看，张婶家出事儿了！”
来的是张婶家的邻居，之前没什么来往，但今年赵家之三不五时就会去张婶那儿送些吃的喝的，少不得就会遇见左邻右舍的，见面问声好，这点儿面子情就留下了。
这会儿对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过来，一张嘴就是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消息，把婆媳俩吓了一跳。
“别急，喝口水顺顺气，你慢点说。”
赵家之眼快手也快，当即倒了碗水递过去。
对方没接，摆了摆手，气倒是顺了不少。
“张婶那个不孝大儿子一家子回来了，还带着他老丈人和丈母娘呢！反正一进门就什么老不死、废物的吆喝，又摔摔打打的，反正听着挺吓人，我家那口子叫了周围的老爷们过去了，我过来跟你们说一声，你们家安子呢？”
赵家之婆媳俩听懂了，当即也顾不上旁的，叮嘱了巧儿和宋余利一定要看好弟弟妹妹们，有事儿就去找二毛大大以后，婆媳俩默契的在门口分开了。
赵家之直奔张婶家，宋刘氏则是去叫宋清平。
宋清安是捕鱼一队的，又是主要负责人，今儿个第一天去白云夼，他肯定得去。
也是怕家里出事没个能主事的男人，所以宋清平就安排在捕鱼二队了，后天才出海去，这会要找个老爷们，自然得去找宋清平。
赵家之跑得快，她赶到的时候，张婶家吵吵闹闹的，震得人耳朵疼，门口还有不少看热闹的，院子里则是一个妇人撒泼大哭夹着小孩哭闹的声音。
“婶子们让让，我是宋清安媳妇儿，让我进去看看！”
有知道两家关系的让开了地方，有不知道的刚张嘴要骂人，就被知道关系的给拉开去一边小声嘀咕了。
赵家之好不容易挤进了院子，登时瞪大了眼睛。
一个穿着还算得体的女人靠在个男人肩上哭得不能自已，腿边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子也在扯着嗓子干嚎，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
而张婶却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灰白。
赵家之一把拉开了在她前边挡路的老头，三两步上前摸了一下张婶的鼻息，确定还有微弱的呼吸，不敢过多耽搁，硬是把人给背了起来。
“你干啥？”
刚才还哄媳妇都男人蹙眉大喝，一副不满的样子。
“你想把我娘背哪儿去？”
哦，是张婶的大儿子。
赵家之嗤笑，扫了两眼，正好看见立在墙边的木锨（锨：音同“先”。木头做的铁锹，和铁锹一样，只是锹头也是木头做的，我小时候家里是用来收晾晒的粮食的，大一点的时候，这东西就不怎么见了，大家都改用铁锹。铁锹就叫铁锨。）
她二话没说，一手托着背后的张婶，一手抓着木锨，二话不说砸了过去。
“我背的是你娘？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你问问谁家的儿子看着亲娘躺在地上死活不知一动不动的？你说啥你娘就是你娘了？我给她送了一年的饭，咋不知道她还有你这么个‘孝顺’儿子？”
门口看热闹的哄堂大笑，院子里拉仗的也是忍了又忍。
孝顺？
确实孝顺，平常不回来，难得回来一次，翻箱倒柜，还把老太太给故意从屋里拽到院子里来。
“安子家的，你这是？”
倒也有人觉得赵家之多管闲事，难免想出来展示一下自己的高尚道德，过一下指责的瘾。
可惜，站在这儿的是赵家之，自从初四那天骂了赵小枣神清气爽以后，她现在不管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张嘴就骂，还被云筝精心培养过。
她骂人，力求精准、扎心、嘲讽，且人人都听得懂，听不懂的，那就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脑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