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东风卷积着魂河以北的灰雾，冲散了广阔荒野上的簌雪，带着无边的肃杀与寒意，跨过东西，徜徉至孤城外极远处的山巅上。
一只脚落了下来，踩碎了那横越万里而至的风。
男子看着千丈之外另一处雪山上的李樵野，眼眸微眯。
灰雾散了些许，细雪洋洋洒洒，天地一片苍茫。
风雪阻挡不了他们的视线。
男子选择了隔山而望，也就等于说放弃了自己魔族肉身的优势，他的攻击手段也难免弱了些。
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笑着开口道:“樵野兄不似当年勇猛了啊。”
李樵野没有说话，目光淡漠而澄澈。雪落在他的眉上肩上，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突然，男子皱起了眉，惊讶道:“你受伤了？嗯？不不不，你难道跌境了！？”
李樵野还是没有说话。
男子再度眯起了眼，道:“那你今天怕是要死在这里。”
李樵野想了想，道:“不会。”
男子道:“你们最厉害的那个人死了，本来你还可以做我的对手，但你现在这样，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李樵野道:“你那边还有三个，你去找他们打。”
男子恼火道:“他们心里变态得很，哪一点配和我相提并论了！？”
你这个魔皇不也是变态吗？
李樵野瞥了他一眼，然后道:“我能感觉到，这世间还有一股强大的气息，你去找他打。”
男子怔了怔，道:“另外两个去了，正在东边打着呢，说什么合力宰了这韬光养晦的王八，说不定就能到达那至高境界，也不用他们那猪脑子想想，人皇主动约战，其中肯定有诈。”
李樵野讶然，问道:“是哪两个？”
男子撇撇嘴，道:“玄冰那娘们去了潼关，你说还能是谁？”
“她因何而去？”
“我哪知道？八成是为了那狗屁天书？”男子挑眉，不耐道:“还打不打，不打你就把脑袋伸过来让我薅两下怎么样？”
李樵野不疾不徐，继续道:“十年前，害我徒弟的有没有你的部下？”
一听这话，男子便怒了，道:“李樵野，你他娘的用你的屁股想想，老子是这样的人吗，不就一破天书，有什么好怕的？他林寻就是再给五……二十年修炼，他能打得过我？”
李樵野点了点头，道:“那待会留你一命。”
“嗯？哟！”男子气笑了，道:“有意思有意思，你这老家伙还是一如既往这么惹人厌。”
李樵野不予理会，只是单手向前平伸，就这样看着他。
男子不解，道:“干什么！？”
李樵野道:“你出拳，我让你几招。”
男子愣住了。半晌，他恼火道:“不行，你先出剑，我不出手。”
“好。”
还不男子运气护体，对面就答应了下来。
紧接着一道剑光搅碎了风雪，直接朝他撞了过来。
“砰——”的一声，剑光炸裂。
男子被轰进了雪原深处。
李樵野看着对面一并消失的山头，摇头失笑。
……
潼关的战斗来得突然，但好在这座雄关占据地利，还有大阵相助，所以一时间并不是那么好破。
其间也有通圣魔族高手叩关。
可阵法哪里是这么好破的。
另外，总兵陈时予趁这位通圣出手时给了他一枪，也极大振奋了军心。
魔族高手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再后来，明蕴宗的加入更是给总兵下了一颗定心丸，当天夜里攻势骤缓时，陈时予便掏出私藏的仙品美酒，犒劳各位赶来的剑修们，还同何代掌门聊到了深夜。
翌日，玄甲军统领与唐桨一番座谈论道结束后，主动请缨，承担起了关内巡防之事，并将一些事务扔到了自己弟子路英杰的身上。
清晨，城上号角声不断，那是尸鬼们又一次进攻了。
尸鬼这东西对魔族来说好用得很。
雪原本来就是天然埋骨之地，无论人、兽还是他们魔族自身，死去之后留有尸体骨骸的，都能拿来重复利用。
只要不碎成稀巴烂，修修补补上了战场就又是一条好汉。
别提多得劲了。
虽然说威力差了些，但用来消耗人族灵力和当做行军的口粮，倒是方便得很。
一身黑甲的路英杰有些愤愤，他昨日夜里刚上战场杀了上百尸鬼，就被自己师父捞了回来，扔到了城里巡防。
他脱下头盔，坐到了卖豆腐的王翠花后面的桌上。
这盲女倒是淡定得很，外面都有人攻城，她还出来卖豆腐。
老乞丐继续窝在墙角，打着瞌睡，一副心大的模样。
“二两豆腐，凉拌，加些小料。”路英杰很是熟稔。
盲女应了声好嘞。
路英杰挑眉问:“你不害怕吗？”
盲女怔了怔，半晌才明白这位问的是什么。
她低下头挽着袖子，笑道:“潼关这边就是这样，习惯了。再说了，还有什么能比一觉醒来，天还是黑的更可怕呢？”
盲女摸索着走了过来，沿着桌角将盘子推到中间，道:“公子请慢用。”
听到这声公子，路英杰脸色微红，道:“我不是什么公子，叫我路英杰，就好。”
盲女离开的身形顿了顿，然后点头道:“好的，路公子。”
墙角的老乞丐鼻子微皱，闻到味道也醒了过来。
路英杰道:“老先生要不要来一点？”
老乞丐直摆手，道:“什么东西啊，只用吃一次就好，吃多了，就没了好吃的念想了。”
路英杰失笑，觉得老者也是妙人。
他开口道:“以前教过书，老先生是吗？”
老乞丐想了想，道:“儿时读书，少时练剑，后来修道，不求甚解。”
路英杰怔了会，重复道:“不求甚解……先生似乎是个普通人？”
老乞丐撇撇嘴，道:“普通人怎么了，普通人吃你家窝窝头了？”
路英杰摇头，道:“之前，我败给了一个实力境界远比我低的剑客，不，他可能都算不上什么剑客，但从此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小瞧别人了。”
老乞丐眼睛微眯，道:“谁都会败，不奇怪。”
路英杰叹了口气，抬起头，怅然道:“其实我还是挺想出城或者上城楼，和魔族并肩战斗来着。”
老乞丐想了想，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小伙子，你跟我来。”
路英杰鬼使神差地放下了银钱，然后站起身，跟着老乞丐走进了一个胡同深处。
七拐八拐，老乞丐来到了一处山地。
路英杰也跟了上来。
这时，“嗖——”的一声。
一道黑影扑了过来。
路英杰心生警兆，蓦然出剑。
血色剑光一闪而过。
一个身影摔在了地上。
那是一具冒着黑气的腐尸。
路英杰挑起了眉，道:“这是……”
老乞丐负手而立，道:“雪原深处。”
路英杰看着漫天的灰雾，和远处夹杂在风雪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震撼不已。
“老先生，您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乞丐毫无形象躺到了地上，道:“我就一普通人，不信你打我一拳？老头子我当场死给你看。”
路英杰想起了昨日老乞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