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不好的东西啊。
“那要怎么救魈呢?”我急切问。
“救?”钟离露出意外的神情。
我点头:“总不能眼看着魈堕落吧?”
“我懂你的心情,”钟离拍我的脑袋,叹息,“但夜叉生来便是骁勇嗜杀、生啖毒邪的一族,此乃魈的天命,外力无从干涉。”
“您贵为神明也不行?”我不信。
“研究连理镇心散,是我能为他做到唯一的事。”钟离摇头。
我一把拂开他:“你又摆烂!”
“我座下曾有五位护法仙众夜叉,其四皆因业障腐蚀丧生,”钟离低下眉骨看我,“而今只余魈一人,我何尝不想看他洗去污秽,轻身自由?魈是诸夜叉中最薄情寡欲的一个,亦是最纯粹的一个,契约与对手足的执念能支撑他至今,已是奇迹。”
那些字钻进我的耳朵,像一团吵闹的蜜蜂,让我整个脑子都嗡嗡响。
我后悔来问了。
明明几个时辰前我才亲过魈的下巴,钟离却说魈就要死了。
我倏地站起来,转身蹬蹬朝外走。
“我本计划借层岩一遭了却魈的心结,”钟离又说,“而后设法封印他,以期地脉与时光能够净化那些瘴疠,他却因你又有了新的心结。坦白来讲,我并不看好你,纵然这些心绪足以驱使魈求生的意志,却也容易让他陷入偏执,给业障更多的可乘之机。”
我不想听。
但我的脚迈不动了。
“我不知魈在你面前展现的是怎样一副面孔,若想看清现实,便去一窥他的战斗吧。”
我被钟离送到了月下的荻花洲,旧时魔神的坟场。
又是一个满月,和我第一次和魈相遇那天一模一样。
说起来,除了那一次,我从未旁观过魈战斗的场面。
过了这么久,我也早已忘记戴上傩面的魈,是多么地凶暴、残忍,以至于恐怖。
魈是死亡的化身。
浑浊的水泽中,败落的荻枝上,染红的泥土,飞溅的鲜血,有形的、无形的,所有邪恶的化身发出凄厉的尖叫,聚集在魈的身边,嘶吼与咆哮震耳欲聋,意图把他淹没、同化。
但魈势如破竹、坚定且不分敌我地屠戮。
业障像熊熊燃烧的烈火,遮掩魈的身形,从中射出的视线锐利如刀,杀戮仿佛是他仅剩的本能。
日复一日给魈治疗的时候,我偶尔也会生出疑惑——为什么强大如他,会被那些不堪一提的对手伤到呢?
和璞鸢的枪尖将面前的敌人强势刺穿,划破空气的音爆毫无收势,神鬼辟易,有时也砸上魈自己的身躯。
身后魔兽的利爪拍下,魈硬生生承受,而后挺腰回旋,以恐怖的力道将它踢飞。
他根本不躲。
或许唯有疼痛能让他感觉清醒。
钟离留下的玉璋护盾撑在我四周,我走不出去,我站到双腿失去知觉,看魈在结束漫长而机械的杀戮后,像个破败的棉花娃娃支在狼藉的战场,喘息望向破晓的东方。
愈演愈烈的业障在触碰阳光的刹那爆开,黑火熄灭,不甘心地扭曲着缩回魈的体内。
魈按住傩面,低下头颅,发出震颤而嘶哑的长声痛叫。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很久之后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卸去面具、肩甲、项链、指套、衣靴,将伤痕累累的身体浸没入荻花洲的水中。
怪不得。
怪不得魈回来的时候,身上常常湿透。
不洗去那一身血腥,再漂亮的美人也像厉鬼。
玉璋护盾在渐暖的日光下消散。
我拔腿向魈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