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安其实早就在等这个消息。
当时她从永太妃手里拿到的解药只有不足两个月。
纪氏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能在相国寺那种佛法无边的地方迎接自己的死亡，想必她心里多少能得一些安慰。
接连丧妻丧母，皇帝才刚好起来的气色又成灰败。
“陛下！陛下！”
恩怀看到椅子上脸色瞬间变白的皇帝，惊出一身冷汗，“宣太医，快叫胡太医来！”
摁下了恩怀的手，皇帝双手撑着椅子扶手起身，“朕，朕要亲自去将母后接回……”
恩怀赶忙又扶上皇帝的胳膊，“陛下身体还没养好，您现在不能出去……”
“那是朕的母后……”皇帝话未说完，胸口一阵刺痛接着开始剧烈的咳嗽。
内侍见状，跪了一地磕头，“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温元良再次抱拳，“陛下，相国寺住持悟空大和尚现正在宫门口等传召，他说娘娘有话让他带给您……”
“带他进来。”林映安朝温元良点头，替皇帝做了主。
“陛下现在的身子不宜出宫，大都，带陛下回寝殿。”
听着林映安强势的安排，恩怀总算松了一口气。
现在恐怕也只有林尚书的话皇帝才会听了。
温元良带着悟空大和尚去到延福殿，等到胡太医从里面出来才进去。
皇帝半躺在床榻上，嘴边还沾着刚喝完的药渍，“母后让你和朕说什么？”
“阿弥陀佛。”悟空大和尚作揖念了声佛号，“娘娘说她走的没有遗憾，除了还有些挂念陛下，让老衲代她回来看看您。”
皇帝摇头，眼眶通红，“母后为什么不自己回来看朕？”
“太后娘娘说，她既已落发为尼，就是佛门中人。”
“她是疼惜朕，不想再给朕添麻烦，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搬出了宫。”
不管母后在别人眼里有多十恶不赦，可她给自己的永远都是温柔和保护。
皇帝侧过头，“母后葬在哪里？”
“就葬在相国寺的后山。”悟空大和尚微垂下视线。
“朕知道了，有劳大师。”皇帝闭上眼，“大都，替我送送大师。”
“是……”恩怀应声，甩开拂尘对悟空大和尚伸出手，“大师，您请。”
见到他们离开，林映安也跟在几步之外出了大殿，她叫住恩怀，“我有些话想问问大师，还请大都行个方便。”
“林大人哪里的话，那老奴告退。”
道过谢后目送恩怀进殿，林映安转回身，“大师，许久不见。”
悟空大和尚看着她，满眼慈悲，“施主，可见到了我那师弟？”
“您说的那师弟法号无相，”林映安笑笑，“风先生确实与我说过从前之事了。”
“呵呵，我那师弟本性放荡不羁，可惜却被家族和朝廷所累，他与你母亲之间结过孽缘，如今苦果，也是该他所尝。”
“大师倒一点都不护短，”林映安笑的眼眸弯起，“之前得大师所赠无来大师父的平安经，心中甚为困惑，现在解了其中之意，便明了了。”
“阿弥陀佛，”五月的阳光柔柔的洒在悟空大和尚的袈裟上，像是为他镀了一层佛光，“施主是通透之人，即便有惑，也困不了你太久。”
“大师谬赞，”林映安看了眼延福殿的方向，作了一揖，“我出来，是有一事想拖付大师。”
“施主但说无妨。”
脚底踟蹰了两下，林映安终于叹出那口憋在心里许久的气，“陛下是重情之人，元皇后和太后娘娘相继去世，他如今身子又不好，若是无人开导，时间久了恐伤及心脉，还请住持在宫里多留几日，为陛下诵经祈福之余也开导开导。”
“以施主现在的地位，你的话对陛下来说比老衲更有用。”悟空大和尚垂眉而笑。
皇帝现在有多依赖她，她自己也知道，林映安并不否认，“大师所言不虚，只是我琐事缠身，分不出更多精力在此，大师佛法精妙，定能渡人渡心，陛下这里只有拜托大师了。”
“阿弥陀佛，老衲明白了。”
“多谢大师。”
悟空大和尚摇了摇头，伸出拇指点在林映安的额上，“一面为佛，一面为魔，苦的终究是自己，施主早日回头是岸。”
眉心被人一点，林映安脑中不断闪出阮姜和段书君，还有许多虚影在自己眼前倒下的画面。
如果不看回头路，她甚至不知道一路走来手上已经沾染了那么多的鲜血。
可，那又如何？
她林家有多少人枉死，她又何曾没有流血流泪过？
林映安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她向后退了两步，“多谢大师好意，可映安不信佛，不过我还是祝愿大师功德圆满。”
悟空大和尚收回手指，作揖笑笑，“佛是众生，众生皆佛，菩提心发出来了，修什么法都能达到圆满，一切佛都是一体，念多少佛都是念一尊佛，都是自己的本尊。”
林映安摇头对上悟空大和尚视线，那双盛满佛光的眼里似乎能包容万物，她不自主的吞了吞嗓子，“大师的话，我听不懂。”
“呵呵，施主承愿而来，以今生之相了缘了愿，这便是佛道轮回，阿弥陀佛。”
悟空大和尚念了一句佛号离开，只留下林映安还怔在原地，无法回神。
已经在远处等了一会儿，温元良见到这边的话说完，他匆匆过来，“林大人，刚才有关黎颂的事，大人不让我说，不知您是什么意思？”
林映安终于抽回了神绪，看到温元良身上泛着太阳光亮的铠甲衣，她险些将人认成宗殊白。
收起瞬间的失神，她很快调整好情绪道，“陛下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他不愿再造杀孽。”
“可……”
“我的话还没说完，”林映安笑着打断温元良，“不过陛下也说了，黎颂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该怎么做温虞侯自己拿主意。”
“你是说？”
“是……”林映安脑中突然闪出悟空大和尚说的那些话，她捏紧拳头甩了甩脑袋，不被干扰，“仁不当政，明知是祸害，便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