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安这一刻,心里的话翻腾叫嚣。
他想说,他根本不是什么劳什子和尚。
他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他烟酒不忌,最爱吃肉。
这一路走来,也为大寰拉拢了无数盟友,无愧于心。
尹国,就是最后一个需要劝说的盟友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
蛮族未灭,天下生灵涂炭。
就连才成亲不久的北狄王,都把才有身孕的阏氏送到京城。
自己带着兵马,远赴边境。
只有十八座城池的小小尹国,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连年战火荼毒下,国内多是老弱妇孺。
就连尹安安的父皇母后,都在拼死抵抗蛮族入侵中,身陨了。
风雨飘摇的尹国,全靠着周围的十万大山庇佑,易守难攻。
律安紧咬着嘴唇,直到品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才艰难的别开头,不敢直视尹安安那满怀期盼的眼神。
“从未想过。”
“戒律清规在身,陛下请自重。”
尹安安灵动的双眼盛满了泪水。
“陆宏,你骗我!”
陆宏,是他出京前的俗家名字。
“你骗我,你根本不是什么圣僧,哪来的戒律清规。”
“你是大寰的陆太傅!”
陆宏嘴唇发干,楞楞的抬起头。
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一身华服的少女。
“陛下……如何知晓。”
尹安安上前几步,扯下头上为数不多的簪花。
“你的通关文书,被侍卫在山中捡到了。”
“没过几天,侍卫就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你。”
“尹国风雨飘摇,我知你是大寰的太傅,心里多高兴啊。”
“尹国的子民有救了,只要得大寰庇护,就不用再承受妻离子散的苦楚了。”
“而且……你总是盯着我碗里的鸡腿流口水,怎么能是真圣僧?”
陆宏本来还沉浸于欺骗她的愧疚中,听了这话,惊喜的抬起头。
这一路走来,有的小国国君笑脸相迎,二话不说愿意归顺。
也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又想北狄铁骑支援,又不舍自己的万代江山。
他都不卑不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可是到了这,认识了明艳动人的小女帝,他退缩了。
他说不出口,让她放弃自己的祖宗江山。
现在,尹安安主动开口,他是欢喜,更是愧疚。
“陛下……我……我不是有意隐瞒……”
尹安安从袖中掏出一对鸳鸯玉佩,把其中一个捧到陆宏面前。
“陆郎,我虽年幼,但也知大寰皇帝仁爱天下,北狄王从不滥杀无辜。”
“尹国诚意十足,只是这十万大山的出路都被蛮族守得死死的。”
“连求救,都无门。”
“我不在乎这王权富贵,你也别再拘于莫须有的戒律清规。”
“我们只需要坚持下去,一定能等到你们可汗的兵马。”
那双素手捧得玉璧,刺的陆宏睁不开眼。
原来,她都知道。
她一定是上天给他九死中留下的一线生机。
那些通关文书,幸亏是被她的侍卫找到。
若是落在蛮族手中。
他和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陆宏狠狠的抹了把脸,接过尹安安手中的鸳鸯玉佩。
“大寰陆太傅……谢陛下垂爱。”
“愿结秦晋之好,待可汗来,我带你回京城。”
“若你舍不下故土,我便辞官,留下陪你。”
尹安安一连几日都愁眉不展的脸色,终于多云转晴。
“现在开始我我我的,怎么不自称贫僧啦?”
“你这个假和尚,好没道德。”
“我生于十万大山,还没看过大寰京都的繁华呢。”
陆宏喜不自胜,一把抱起小女帝,两人在御花园里笑得肆意。
很快,两人就在这有些简陋的皇宫中,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尹国上下,都知道了。
他们陛下,嫁给了大寰最年轻有为的太傅。
尹国有救了。
举国上下,都怀着希望,艰难的与蛮族周旋,只等北狄王来。
两人在皇宫中,也度过了短暂的一段快乐时光。
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在这连天战火中,艰难的互相取暖。
陆宏每天都在憧憬着未来,他完成使命后。
要带着他的小娇妻,一起回京城,生一群儿女。
可天不遂人愿。
大寰的版图,靠着仁政和陆宏的三寸不烂之舌,不费一兵一卒节节扩张。
粮草军饷像不要钱似的,一车一车送到北狄王麾下。
蛮族急了,急于掠夺更多的资源以供战事。
尹国,就成了一块值得抢夺的肥肉。
陆宏带着尹国子民,艰难的守住国门。
不想,等来的不是救援,而是北狄王遇袭受伤的消息。
眼看着,尹国再无人可战。
陆宏坐不住了,决定主动出击,趁着夜色摸出城。
出京前,他与北狄王有暗号为信,一路寻找下去,一定可以找到北狄部队求援。
只要他尽快传出去消息,尹国就有一线生机。
尹安安知道,乱世之中的他们,都身不由己。
她再舍不得,一日在尹国为女帝,都要为身后的百姓考虑。
让陆宏出城,是最好的办法。
两个连蜜月都没出的小夫妻,就这样在一个平静的夜晚。
迎来了离别。
尹安安站在城楼上,手里紧紧攥着陆宏给他的信号弹。
只要北狄兵马来了,打出信号弹,便代表愿意归顺大寰。
两人遥相对望,陆宏也换上了来时的袈裟。
沉静的夜里,只有两人胸口上的鸳鸯玉璧在月下灼灼发光。
……
陆宏这一走,就是将近十日。
为了躲避蛮族,他顺着雪原一路前进,身体每况愈下。
到最后,身上层层叠叠的伤,已经没了痛觉。
只剩下一口气,顺着北狄王留下的信号,机械的往前走。
每到快坚持不住时,就摸一摸脖子上的玉佩。
他的妻子还在等他,他不能倒下。
就这样又走了几日,在眼前一阵阵发黑中。
他终于看见了北狄军队的王帐。
“可汗……尹国愿顺,快去救……”
“带我一起……”
陆宏终于在高额透支下,陷入了昏迷。
可就算这样,还是死死攥着北狄王的衣袖。
看着他胸口的鸳鸯玉璧,北狄王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当下不顾自己重伤未愈,披挂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