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刻,草原上镀下一层纯金的寂静,极目远望之处山峦叠嶂直入云霄,白如牛乳的云朵映得一片灿红,火带一般围在天边。
小镇中人潮涌动,商贩们售贩东西的货台上空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卖力举着手里的各色百货吆喝着。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突然哭出来喊着要找母亲抱抱才行,年轻的夫妻手忙脚乱地哄着她,不得已买了根棉花糖吸引她的注意力。
交谈声、叫卖声、歌唱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这种规模不大却异常繁华的集市在这个国家十分常见,作为世界政府的非加盟国,多数小型城镇都只能靠农业渔业以及小规模的商业活动自给自足。
除了无法避免的海贼袭击,还有一件事在困扰着这个国家的居民们。
拨弄吉他的吟游歌手在脖子上戴个讨赏的木盒子,于拥挤的人群里来去自如,高唱着不知名语言的民谣。
“魔女在笑,魔女在笑,疫病从海洋萌生,群峰向生灵倾倒。”
“我主福音普照,魔女的红发燃烧,带走饥荒和恶兆,好日子这就来到。”
他扫过最后一声和弦,摘下帽子向给他打赏的水果摊老板行谢礼,又继续演唱着刚刚的曲子,擦过摊位前买水果的顾客,向下一个生意点而去。
“这群阴沟里的老鼠,谁知道哪天才能死干净。”
体态丰腴的老板娘举着秤称了称手里的苹果,嘴上跟她面前的顾客唠叨个不停。
“搞得这个国家乌烟瘴气的,我都快不敢让孩子出门了,受牵连了可要哭没我的命。”
她看向没比货台高出多少的小顾客,眼神中透露出怜悯和一丝侥幸。
“我可怜的孩子,你是从北部逃过来的吧,听说魔女在那边杀了不少人,不过好在有教会介入,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作壁上观的看客遇到了灾难中的幸存者,说出句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的关心,既能实现自己高尚的人格追求,又在无意间流露出“还好不是我”的幸灾乐祸。
说到教会时,老板娘闭上眼画了个十字,没有看到女孩蒙尘般阴霾的眼眸。
“多么惹人爱怜,再给你一个苹果,快拿回去吃吧,上帝保佑你。”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小女孩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
“谢谢您,好心的夫人,愿您有美好的一夜。”
她把这动作想象成赐福,递给小女孩一纸袋苹果,看着她塞进宽大的斗篷里,又自顾自地陷入感动中,擦起眼泪。
“怎么会让你一个孩子出来呢,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不是谁都像我一样,是负责任的母亲。”
等她抹干净根本没有几滴的眼泪抬起头,一分钟前还站在原地的小女孩早就没了身影,涌进人潮离去了。
黄昏原本应与她一同离去,燃起的大火却兀自将夜空烧出晚霞的火红,兀自扩张了黄昏的辖区。
哭喊声被她留在了身后,女孩抱着苹果拐进下一片街道,挑出一个在衣服上蹭了蹭,随之咬下一大口。
拿着苹果啃食的动作让她过于肥大的衣袖向下滑落到肘部,露出她白皙孱弱的小臂。以她手上稍有磨损的皮质手套为分界线,从手腕到肘关节布满了的黑色纹身,好似一条盘踞在她胳膊上的太攀蛇,收紧鳞甲蛰伏在黑暗里,时刻翘首以待进攻。
在她转进小巷后,一群身着板甲的骑士持着盾牌和火把呼啸而来,胸板外搭衬的短式罩袍上阴着醒目的红色十字,他们行军时的声势极其浩大,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尘土飞扬,甚至连大地都在震颤。
“队长,气息到这里就断了,大主教的罗盘好像失灵了。”
“魔女受了重伤,跑不了多远的,她肯定就在附近。”
经验老道的骑士不假思索,对着他的士兵下达命令。
“索尔带一支分队去巷子里,连垃圾桶都得别放过,其他人分成三路去搜民宅,天亮之前必须要把她抓住,无论死活!”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士兵长拔出腰间的佩剑,向右横截而去,大声向他的士兵说道。
“祓除污秽的罪孽之种,为了神圣与荣誉,为了我们仁慈的父!”
这支由传教士组建成的骑士团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应阵声,训练有素地按照命令四散开来,消失在街头巷尾。
如果不知道他们要擒拿的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倒是当真有一番两军对垒的气魄在。
被他们围追堵截的魔女本人此刻却并没有什么紧张感,她正藏在一个塞满杂物的木箱子里狼吞虎咽着集市上买来的苹果,两三口就能吃光一个,活像这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一样。
刚刚卖给她苹果的胖摊主这会儿已经受到她牵连,被骑士团的人斩首了。这群宗教疯子在抓她时误杀的人不计其数,远超她自己下手的数量,明明是他们打着“祓除魔女”的旗号自我彪炳成上帝的使徒,到头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人却成了他们自己。
可一个像瘟疫一样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魔女哪来的可信度呢?这些过错自然都加在她的头上,民众把怨憎和痛恶都发泄在她身上,恨不得早点看到骑士团抓住她,把她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再将她的尸体绑上链球沉进海里,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受害者之间还要相互倾轧,这就是现实。
好在她并不在意这些事,有什么是一个苹果解决不了的呢?不能的话,那就吃两个。
铁甲间相互碰撞的声音慢慢接近,来人小心翼翼地把脚步放轻,奈何脚上的装备并不允许他们潜行,两个人边走边抱怨着。
“去年七月下旬开始,从拉尔贡一路追到南边来,不就是眼巴巴跟在她屁股后面吃土嘛,还说什么重创,稍微追慢一点她都能当场愈合了吧。”
个子高点的骑士照着他的头盔给了一下。“小声点吧你,不想活了啊,别被队长听见。”
被他劝阻的骑士声音小了些,但依然还是很哀怨。
“本来就是嘛,抓个还没到我腰的小玩意居然这么憋气,她哪来的那些古里古怪的战术,又是□□又是绕后打击的,打的我都要没脾气了。”
他重重地踹了一脚堆在墙边的木箱子,同伴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深有同感。
“要不然怎么说她是魔女呢。”
高个子骑士凑近了他一些,低声讲起来教会不允许说的一些小道消息。
“哎,听说她父母都是极其恐怖的异教徒,会炼金术的那种,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你敢想象吗?咱们就是再长两个头,杀人这方面也玩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