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为什么。
但从我能同袁家娘子，如常举行大婚，就知她对我是满意的。
当然，我对她也是满意的。
无论是出于哪一方面的考虑。
阿娘曾经担心过，这样一个武将世家的女儿，会不会不适合当掌家娘子。
我倒是对她信心十足。
当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家世出身。
心中这样想的时候，我心中是充满嘲讽的，对自己也对像我这样的人。
但这世上事情的结果，大都不以个人意愿转移，更多的是合适和应当。
袁家娘子于我是合适，也是应当。
我也知道，我于袁家娘子也一样。
袁家唯一的女儿，需要一个高官，但不能是有底蕴的高官。
而我，最大的靠山便是浩荡皇恩，所以再合适不过。
且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已经是婚姻上上签。
如果是这样，我也很乐意。
可人的感情，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是只有一种感情。
那个簪缨之家出来的女子，我这一生的娘子。
看着我的眼睛越来越明亮，眼中的情意，似潺潺流水清浅柔婉，又绵延不绝。
多好的娘子啊，我又如何忍心，让这一双明眸黯然失色？
很快，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儿。
娘子的明眸中除了我，也更添了母亲特有的光华。
真美。
沉浸在娘子儿子热炕头的幸福中，让我没有发觉，我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卿棠。
当然，这不是一件坏事。
尤其是我接到，杜世冲向我传来的喜讯，说卿娘得了一对双胎小郎君。
真好。
压下心底一闪而逝的酸意，我含笑让管家，准备一份贵重又得体的礼物。
“恭喜杜兄喜得麟儿，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或许是我过分平静，又或许是那份礼物让他意外。
杜世冲看过礼物后，愣了一愣，才有些不自在地谢过。
“多谢江尚书，我这里也有一份礼物，同喜。”
“只是让江尚书破费，多出了一份。”
听得出他话中得意，我恍若未觉，面上笑得满足道：
“多谢杜兄，杜兄也不必着急，谁破费多些还得往后看。”
杜世冲见我并不介怀，倒是真心笑得畅快起来。
罕见的，在公事结束之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邀我喝了几杯。
这个场景，我在很久以前就设想过。
当是年轻气盛的我，想着无论对面是谁，我大概会忍不住，将对方套麻袋打一顿。
可现在的我，不仅能平心静气同对方喝酒。
甚至在对方喝醉之后，能同对方勾肩搭背，听对方胡说八道。
然后还招来奴仆细心嘱咐，将对方毫发无伤地送回去。
看到对方踉跄上马车，然后还不忘探头同我挥手的样子，我突然忍不住微微一笑。
很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特别想我家娘子。
嗯，再勉强算上，那个刚出生的小崽子吧。
我终于真正的释然。
后来，娘子又陆续为我孕育二郎三郎和六郎。
刚开始还挺高兴，生到六郎之后，我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娘子，二房都生几个小娘子了，咱家怎么全是小子啊？”
天知道，我也想要个香香软软的女儿。
“你敢嫌弃？”
看着娘子横眉怒目，我自然是不敢的，但也不想再要儿子。
想了想袁家旺盛的添丁命，干脆什么都不要了。
嫌不嫌弃，也就这四个小子吧。
人身在其中的时候不觉得，等到再一回神，就发现时间早在不知不觉间溜走。
听到三郎说，他倾慕一个小娘子的时候，我才反应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嗯，是到慕少艾的年纪了。”
“说说看，是哪家的小娘子，合适的话便让你阿娘找媒人提亲。”
三郎面露喜色，当即开心道：
“是曾经皇商，杜家的女儿。”
三郎良久没听到我的声音，喜悦的声音变得担忧。
“阿耶，不行吗？您当不是看门第的人。”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想到最近接到的任务，斟酌一番道：
“不是不行，这件事我得先同圣人商议过，才能告知你结果。”
三郎面上的神色，明显有些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同圣人商量的，当然不是三郎的婚事。
而是让三郎接替我，成为晏清会和朝廷的接洽人。
至于婚事能不能成，还得先看看杜家，准确来说是卿棠，有没有准备让她女儿进入晏清会。
能有这样的想头，无非是因为，我知道为着新帝的事情，卿棠一家现在不过是皇商的身份。
说起晏清会这些，真是让我敬服，也更觉得无地自容。
从头到尾，我的格局，也不过从自我出发。
而卿棠，卿棠所在的晏清会，是真的用实际行动在忧国忧民。
这已经是我见证的，大盛第三次皇位的更迭。
而每一次，为了百姓安宁，为了大盛稳固，总会慷慨解囊，又不要求半分回报。
甚至这些救世的人，还会因为某些私心的贪婪，失去他们的性命。
所以当我听到，卿棠他们完成任务，在撤退之际罹难时，我竟觉得茫然又荒谬。
为什么？
这是个不用问，都能知道答案的问题。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让我足足想了一个晚上。
可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让我更敬佩晏清会，在心底更鄙夷那些心思肮脏的人。
可惜有什么用呢？
卿棠终究是不在了。
那个清甜如露珠，又坚韧如蒲苇的女子。
我不知道，杜世冲的余生要怎么过。
只觉得，这天地间，在这一日失了一抹颜色。
直到巧娘进京，就那么莽莽撞地找上门。
“卿娘，这天地为你失去的那抹色彩，好像又回来了。”
天已经黑下，已经看不清园中景象，但我却知正是春日烂漫时。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入春。”
正兀自感叹，就听身后传来老妻酸溜溜的嗔怪：
“什么故人，需要江尚书在孙女大婚之日缅怀？”
我回神，刚想解释，老妻已将薄薄的披风替我系上，接着埋怨道：
“如今春寒料峭，就算一定要缅怀，好歹穿得暖和些才好。”
“自然是因为，我知你疼我，定不舍得我冻着。”
嘴里说着，忍不住携了老妻的手，转身缓步离去。
又是一个春天，余生的愿望，不过是家人康健，国泰民安。
果然，我这样小格局的人，总归只能从自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