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浩看着低头回避他视线的人，叫了一声。
“母妃啊！
你可知有次我整整烧了两天两夜，如果不是冯嬷嬷看我可怜，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不停喂我水喝，我早就死了，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刚能下床，你就打我，骂我，说我没用，即便生病了也引不来父皇的看望，嬷嬷只是替我说了一句话，你竟恼羞成怒，当着我的面杖毙了她。
那时我才四岁，四岁，你可知午夜梦回，我有多少次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
因为你的这种态度，那些太监、宫女欺我、辱我，有一次你明明都看到了，却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
你可知就是因为你的纵容，我堂堂一个皇子，过的不如猪狗，差点饿死在宫内。”
楚浩平静说完，看着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母妃，嘴角上勾，露出一抹讥讽的浅笑。
“这就是我的母妃，我的亲生母亲，一个口口声声为我好，全心全意为我的母妃。”
这句话彻底刺疼了黄贵妃，她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外头，楚亦虽依旧脸色铁青，但此时的他，气的更多是黄贵妃，混账东西，她就是这样做母亲的，这一刻楚亦杀她的心都有了。
“这样的你，有何资格，辱骂珍儿？
在我快要饿死时，钻狗洞离开皇宫，寻找食物碰到拐子，是珍儿救了我。
是她让我吃到了人生中第一顿丰盛的饱饭。
那几年的时间真难熬啊！你给的饭菜我不敢吃，御膳房送过来的饭菜，还未到我手里就没有了，我饿啊！
想要填饱肚子，只能偷跑出宫，珍儿是我的第一个玩伴。
李家穷，珍儿每日手里只有六文零花钱，可她却舍得给我买肉包子、请我吃馄饨，偶有剩余积攒在一起还会给我买糖葫芦、请我吃糖。
六文钱她舍得为我花四文，那是我第一次在冯嬷嬷以外的人身上感觉到温暖。
后来我们熟悉了，她带我玩耍、陪着我逛遍京都所有的大街小巷。
那知我才知原来人还可以这样生活。
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母不慈，爹不爱，甚至都将我当做棋子。
我每次受伤不开心了，珍儿都会偷偷地将家里的药拿出来，为我上药，教我骂人出气，带我骑李轩的小马，哪怕为此受到责罚，她也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一句……”
这一刻的楚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可说着说着他又变冷了。
“母妃可知，这二十年来，我所有美好的记忆都与她有关。
我今生唯一所求，就是和她在一起，以前我想着，我迈入朝堂只要一步步的往上爬，拥有了权势，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朝堂，就是个破地方、破地方、破地方，它彻底束缚住了我，我虽拥有了权势，却它却让我彻底的失去了珍儿。
母妃啊！我恨啊！我恨你们所有人，我更恨我自己，恨我为何姓楚，为何是你的儿子。
我受不了啦！我不愿在做楚浩，我不愿在被困在这个朝堂之中，所以我只能杀人，把满朝的文武都得罪了，我才能离开京都，离开这个困了我大半生的地方。
母妃啊！不要怪我手段偏激，那是因为你们虽生下了我，却从不曾教养过我，除了这样做，我不知还能用什么方法，才能离开这里。”
他看着泪如雨注的母妃顿了顿道：“你别怕，我会求父皇饶你一命的。”
楚浩缓缓转身，抬脚一步步往外走时说：“母妃，此生我们永不复见。”
黄贵妃望着往外走的儿子‘啊啊’大声哭了起来，她想站起来，想拦下儿子，她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越走越远。
“儿啊！我的儿！”
外头，楚浩看到楚亦，适当地表现出了些许的惊讶、紧接着就是慌乱，不过这一切的情绪转瞬就消失了，他又恢复了平日的镇定，恭敬行礼。
“见过父皇！”
“你随我来！”
楚亦领着楚浩回到御书房，父子二人相视久久无言的，楚亦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现在他都百感交集的，儿子那一番话像是一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他这才开口。
“父皇初登大宝那几年，前朝不稳，边关动乱，每日里处理政务，已是心力憔悴，故对后宫关注甚少……”
说着说着楚亦停了下来，与儿子受的那些苦相比，这一刻他的语言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也是这一刻，他才知除了昭儿，对其他几个孩子，他是亏欠的，他从未尽到过父亲应有的责任。
而正是因为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给压了一块石头似得，难受的很。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推卸责任，只是想告诉你，父皇并不是不爱你，只是我先是一国之君，然后才是你们的父皇。”
这一切都在楚浩的算计、预料之中，他要的就是楚亦的愧疚。
他以为他早就不在乎了，可楚亦这番话却让他的心泛起了阵阵的涟漪，只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丝涟漪驱散了。
“父皇，我已不是小孩，以前我的确怨过恨过，可步入朝廷后，我才知，我们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我早就不怨了。”
得到儿子的谅解，楚亦心里倒是好受了些。
“昨日？”
“父皇想必已经听到，都是我做的。”
楚浩跪下朝楚亦行了一个大礼。
“父皇，我愿意接受任何的惩罚，哪怕是被贬为庶民。”
他抬起头来看着楚亦又叫了一声。
“爹，放儿子出京吧！”
这是楚浩这些年来，第一次开口用如此亲昵的语气叫楚亦，父皇代表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爹所代表的仅是他的父亲。
因这声爹，楚亦心猛地一颤。
“京都、三皇子尊贵无比的身份，权势，就一点也不值得你留恋？”
楚浩并未回答楚亦的询问，只是看着他问：“爹，你快乐吗？”
楚亦呆愣了一下。
“没有入朝堂之前，我以为当了皇帝，就可随心所欲，做任何想做的事，可进入朝堂之后，我才发现大错特错。
你要循规蹈矩，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做错一件事，喜怒更不能表现在脸上。
每天四更就要起来，晚间要到亥时才能睡，遇到朝廷有大事的时候，更是每每都要熬到子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像是一头老黄牛，不，还不如一头老黄牛，老黄牛还有休息的时间，父皇，你有吗？”
这话就有些扎心了，细想想他一年还真没有休息过。
“做的好了，是应该的，因你是皇帝，做的不好，那些谏议大夫就会在你耳边嘀嘀咕咕的，一个搞不好，还很有可能会‘名留青史’。
父皇，咱们大靖有九百万平方公里，你去过几个地方？
我这一生还很长，我不想像父皇一样，永远困在京都，我想出去看看、我不想自己的一生就像头老黄牛，也不想无论做任何事，都有人在站在旁边指手画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