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悦然笑了一下，笑里到底是自嘲多一些还是自傲多些，许悦然本人也无从得知。
她要快点离开这个世界才行。
秦之简的房间里有个小榻，许悦然走过去坐下，秦之简也走去挨着许悦然身旁坐。
许悦然道：“等日用品工厂建起来了，我也是要去一趟京城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最迟月余。”
秦之简抓着许悦然的手指玩，她的手指纤长，手背白皙，掌心细腻，唯独无名指的第二指节上有薄薄的一层茧子。
说是茧，其实却也没到那个程度，只是指节上常用力抓笔的皮肤比别的皮肤要糙一些。
秦之简偏爱这种手感，摩挲着那节指节欲罢不能。
许悦然也由着他抓手，她没有多抵触秦之简的触碰，且秦之简的手指凉凉的，就当是酷暑下手里抓着一块会移动的冰了。
“工厂建立到投入生产，最快都要半年时间。”
秦之简勾着唇笑，把许悦然揽到怀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今天要忙什么，我陪你一起。”
许悦然早上就是想要去衙门盖个章，如今契约书秦之简已经拿给她了，这件事也算解决了，于是道：“倒没什么事，回去看看秦阿婆吧。”
说到秦阿婆，许悦然想到什么，问道：“去京之后定然不能时常回来，我可能把秦阿婆接到京城中去？”
秦之简摩挲许悦然指节的动作顿了一下，连呼吸都有片刻的停滞，他缓了缓，道：“怕是不能。”
许悦然微微皱眉，她就是很不喜欢秦之简这种对家人淡薄到几乎没有感情的做法。
她微微使了点儿劲儿从秦之简的怀抱中离开，问道：“为什么？秦阿婆年岁渐渐大了，她眼睛又不方便，三日五日的，哪怕十天半个月让她一人在家中生活尚可，但长时间把她一个人留在下花村肯定是不行的。”
秦之简注视着许悦然，他眼睛太好看了，哪怕面无表情，却隐约让人觉得他眼里是有笑意的。
许悦然脾气软了一下，问道：“能跟我说说吗。”
秦之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牵起许悦然的手往外面走去。
秦之简在四季县的这处房产其实很大，秦之简牵着许悦然，走过弯弯绕绕的抄手回廊，又穿过几处花园和一片池塘，才到了一个紧闭院门的院落。
秦之简推开门，这处院子和其它院子截然不同，院中没有种植任何树木，甚至没有花草装饰。
只是空落落的一间院子，院子里里外外将近有三层的人。
那些人见秦之简推开门，赶紧过来行礼，其中年纪比较大的一个嬷嬷行礼后，起身弓着身子说：“老夫人刚用过饭，这会儿在房里听丫鬟读话本。”
秦之简“嗯”了一声，牵着许悦然的手往正房走去。
正房的房门时开着的，但房门挂了厚厚的门帘，两人刚走近房门，就有机灵的丫鬟把门帘挑开。
还未进门，只是门帘被挑开的瞬间，许悦然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到不是说多难闻。
就像是这个房间里常年都被药气泡着一样，哪怕时常有人开窗透气，但药味已经渗到房间里的每一片瓦，每一块布里了。
抬脚进来，房间里家具并不是很多，挨着墙放了四五个小榻，里间没有用屏风挡住，也没有用帷帐隔开，一眼就能看见里间的所有物什。
里间也摆了一个小榻，小榻就挨着里面的大床放着，床上的一应被铺罩子全是靛色，上面绣着松柏白鹤图样。
一个老人正闭眼靠在床边，床边的一坐一站两个丫鬟。
站着的丫鬟正隔着冰块给老人扇风，坐着的丫鬟正读话本的内容给老人听。
房中的人见秦之简进来，忙磕头行礼。
床上的老人听见动静，把眼睛睁开。
许悦然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老人紧闭的眼睑里——没有眼睛。
老人挥舞着手臂，嘴里巴巴巴巴地说个不停，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刚才给她读书的丫鬟连忙按住她。
秦之简问：“说了什么。”
那丫鬟才低声回答：“还是那些话，求爷放了她。”
许悦然的眉头蹙紧：秦之简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秦之简牵着许悦然的手，信步离开，穿过院子时，院中伺候的仆人们再次一层一层地行礼。
直到离开那院子，秦之简才悠悠道：“这便是原因。”
许悦然不解，他才淡笑解释：“算起来，她是我二叔婆，秦宝的婆太。”
据许悦然原主留下的记忆，秦宝婆太不是很多年前就死了吗？
“嘭唥！”
似有玻璃碎裂声在许悦然的脑海中响起。
秦宝的婆太去世的时间，和秦阿婆双眼失明的时候，似乎是前后脚的事。
村里的人闲聊天的时候说过，秦阿婆的眼睛才刚出事不久，秦宝婆太就去世了，一同的还有秦宝的爷爷，也就是秦二婶的丈夫。
村里人猜想，是秦家二房的人欺负秦阿婆一个寡婆子欺负得太过分了，为了抢秦阿婆那座青石屋子，把秦阿婆的眼睛毒瞎了。
后来遭了报应，主谋的母子二人相继离世了。
秦家的人虽然一直否认说，秦阿婆的眼睛和他们无关，但之后，秦家的动作就收敛了很多，不敢再叫嚷着要秦阿婆把青石屋子给他们住了。
如此一来，秦阿婆的眼睛是人为的，但许悦然却觉得不会是秦家二房的人动的手。
不说他们有没有起过这个坏心，单说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双目失明的方法，秦家二房就很难有途经获得。
最大的可能，便是秦阿婆的眼睛是别人所为，那人弄瞎秦阿婆的眼睛，就是想要用秦阿婆来威胁秦之简。
但被秦之简发现了，使了个掉包计，用了些法子把秦阿婆藏在村里，把秦二家的接到县城里来住着，对外放出消息说在县城的才是秦之简的奶奶。
如此，在县城的秦二家挡住明枪暗箭，在村里的秦阿婆才能安度晚年。
只是许悦然仍旧不解，哪怕秦之简是想要保护秦阿婆，也不至于多年不曾传过一句口信。
“在想什么？”
身边突然传来如山涧滴泉的声音，许悦然回过神，“没什么。”
又问道：“你当初是怎么把秦二家掳来的。”
秦之简笑了起来，但眼里毫无笑意，全是淡漠：“不是掳来的，她自己来的。
“当初远赴战场的村民回村，唯独没有我的消息，都说我十有八九死了，我奶奶不信，偏要出去找，我那时腹背受敌，怕被人发现奶奶的存在，就......”
秦之简的笑容展开得更大了，若不是眼中冰若寒霜，旁人真会觉得他在灿烂地笑着，“为了不让她碍事，我就命人毒瞎了她的眼睛，让她留在村里不得走动。”
许悦然惊愕抬头，把秦之简凝视远处一处柿子树的眼神看了个正着。
她只想到秦阿婆的眼睛是被别人害瞎的，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秦之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