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衙门后宅里，胡氏听到奴仆说起外头的传言，瞬间无比诧异，“那宋丫头好端端地怎就突然被人下聘呢？”
闻言，陪坐一旁的胡姝手心蓦的一紧，昨晚她无意中听到府里的下人嚼舌，说姑父冯青云同县丞宋学武关系匪浅，还曾有意要结为儿女亲家。而今听姑母胡氏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也是早就有意让宋家姑娘做她的儿媳？
“母亲，这其中会不会……”冯容婉皱眉深思，这出毫无征兆的婚事是否也太赶巧了些。
胡氏哼了一声：“这还用说，宋青绫那丫头惯是机灵狡猾，估摸着又是她使了什么手段才得了皇上选妃的消息。宋家那两口子一把年纪才只得了她一个丫头片子，定是不肯送她入宫，故而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推脱。堂堂一个县丞，家中婚事竟如此仓惶简陋，也不怕丢了咱衙门的脸面。”
这语气怎也不像是喜欢那宋家姑娘，宋姝心中一宽，便笑着柔声劝慰道：“姑母何必为她们那一家子动怒呢。一来，没准儿这亲事章程上并无甚不妥，只是宋家人低调，不对外言罢了。二来，若真如姑母所言，这宋家无意送女儿入宫早早将其许了人家，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言下之意，至少能少个竞争对手不是？
胡氏点头琢磨。这洛县衙门相助祁州卫所剿匪有功，待一上报朝庭，必然会在圣上根前留下极好的印象。之后的选妃说不得就会格外留心当地官员之女。若宋青绫同样奉旨参选，以她奇特的本事与周正的相貌，说不得就会分走圣上对她女儿冯容婉的青睐。
如此说来……
忽然，胡氏脸色又是一变，瞧着自家女儿不禁犯愁道：“此事你父亲多半会询问那宋学武，以他俩的交情，这婚事若真与选妃有关，难保你爹不会知晓。”
冯容婉张张嘴，倒底没借此说出自己也有几分不愿去选妃的话。昨个儿她掂量了一夜，左右还是下不去决心做出忤逆母亲之事。
“姑母，”胡姝瞧了眼冯容婉，笑道：“此事无须忧虑。姝儿听闻每逢皇上选妃，那江南之地便多有临时嫁女争相婚配的人家。此举虽能规避采选，可到底有违皇命。朝庭不愿追究，实则不过是法不责众罢了，如今宋家人效仿其行，只宋大人毕竟是朝庭命官，此事做了还罢，却是宣扬不得。如若被有心人揭露，轻则一顿板子，重则便是欺君之罪。姑母您想，便是关系再亲厚，亦得言行谨慎不是？”
“此话在理。”胡氏笑着颔首，见侄女分析头头是道，逾发欢喜，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儿媳。可转脸一瞅自家闺女，不知怎地竟从她脸上看出几分心灰意冷。她心中一惊。
“母亲，女儿身子有些不适，先退下了。”冯容婉向母亲胡氏并表姐胡姝行礼告退。
“婉……”胡氏愣住了，刚想说什么，却见女儿冯容婉已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这……”胡氏望着女儿黯然的背影，一脸错愕地又看向侄女胡姝，“你表妹她……”
胡姝心里跟明镜似地，只脸上依旧挂着善解人意的笑容：“婉儿表妹许是累了。”
想着昨日对女儿要苦练琴棋书画各般技艺的谆谆教诲，胡氏似明非明的点了点头。
一出屋子，明亮温热的日头泻下，冯容婉袖中攥紧的指节终是松了松，只是蹙起的眉头却未见舒展。
宋家父母尚且为自家女儿打算，宁肯仓促择婿，也不愿她去到尔虞我诈的深宫受苦，可她呢？
冯容婉记起幼时父亲对自己的宠溺与纵容，脚步一顿，转身便带着丫鬟去了冯青云在前衙的廨房。
“表妹……”胡昱在转角处正好撞见了行色匆匆的冯容婉，笑着喊住她。
“大表哥。”冯容婉驻足朝胡昱福了一礼。胡昱是胡家这一支的长房长孙，一向很得胡家小辈的敬重。
“表妹这是要去哪儿？”胡昱笑问道。
“在园子里随处走走。”冯容婉随口敷衍一句。见胡昱身后的随从捧着礼盒，于是反问道，“表哥往哪里去？”
“泽化书院的院长是当年祖父的高足，临行前父亲特地嘱咐要去拜望一翻。”胡昱用扇头点了点那些礼物，“这不，我正要携礼前去。”
冯容婉点点头，只她实在心绪不佳，勉强一笑：“那表妹便不打扰表哥了。”说罢又是一福。而后往一旁移了两步让出路来。
“表妹……”胡昱再次出言叫住了她。
冯容宛面露疑惑：“表哥，可是还有甚事？”
胡昱摇头：“倒无甚要事，只是见表妹你面有愁容，怕你还在忧心待选一事？”
冯容婉眉眼微耷，心头叹气，谁说不是呢？
“表妹莫要不安。”胡昱见状宽慰道，“听祖母的意思，太后娘娘是希望在母家各支中挑选几位德才兼备的姑娘入宫。如无意外，我家瑶儿和几个适龄的堂妹届时应当也会一同去京中待选。如此一来，表妹便无需担心在京中无人照拂了。”
冯容婉一边听着一边垂首紧抿着嘴唇儿。胡瑶参与选妃一事。她虽早有预感，可如今听着大表哥这般肯定之语，心中竟十分不是滋味。若果真让那胡瑶做了皇妃，岂不是……
“公子，该起程了。”
随从适时催了句。惊醒了冯容婉满腔的不甘与怨恼。她赶紧行礼掩释：“多谢表哥告之。”
“应当的。时辰不早，表哥这就先行一步了。”
“表哥慢走。”
二人礼貌做别，待胡昱走远，冯容婉眸中一凛，对丫鬟断然道：“回房，练琴……”
下聘虽是大事，却倒底不如迎亲时那般隆重。是以，有所耳闻的衙门一众官吏都按捺住了八卦之心，及至第二日宋青绫上衙，才彻底炸开了锅。
被同仁围着七嘴八舌的盘问，宋青绫只觉耳边嘈杂尤如围了一群飞蝇，她无奈高举拳头厉声喝道：“通通都给我闭嘴。”
慑于淫威，大伙立马退避三舍。
“青绫，你就同我等说说呗，这冷不丁地就许了人家，着实叫人好奇啊！”有人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问她。
“就是，就是。”此话一出，众人忙不叠的附合，都想尽快弄清楚这婚事的来龙去脉。
“成！”宋青绫也干脆，虽然此乃是她私事，但毕竟同仁一场，交待一二免去无端猜疑亦是必要举措。
她清了清嗓，扫了眼大家，随即便摆出一脸淡然无所谓的样子说道：“这婚事说来也无甚复杂，本姑娘到了婚配之龄，奈何门当户对的人家没人上门提亲，爹娘心急天天在我耳根前念叨。正好，那回桃溪镇的沈公子在三石山下仗义救了我，一眼就被我娘相中了。”
“得知他尚未娶亲，我那娘亲是生怕过了这村没了这店，又担心我不乐意使坏，私下一直没敢往外声张。你们就自然一点风声都未听着。就别提你们，我娘连人上门提亲也都防着我呢！昨儿我也才知道她给我说亲来着。”
“那你还肯应下这桩婚事？”有人觉着不可思议，依着宋青绫的性子，这婚事未成定局之前，不把它给搅黄了，指定不会罢休才是。
没成想，宋青绫昂起下巴立马呛了回去，“我做甚不应。如今好容易有个我阿爹认可，娘又看得顺眼的公子，他又肯亲自上门提亲，若是这会子我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万一他一气之下退了亲，那又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寻到这么个人，要是将来本姑娘嫁不出去，你们上门求娶吗？是你愿意，还是你，还是你……”
宋青绫指了指围着她的几个尚未成亲的小伙，吓得他们大惊失色，连连后缩。她正暗自兴奋地周围寻人戏耍，怎料一转身，手指头指着的却是不知何时进来的刘大虎。
“头儿，”宋青绫迅速收起心神，回身就扬手冲众人喊道：“诶，时辰不早了，大家别在这儿杵着了，都忙自个儿的事去，阿放，二勇，你们俩跟我走。”说完便与一脸阴沉严肃的刘大虎拱手，像一个唠闲磕被上官逮到，知错就改的好下属。
“头儿，我这就带他们去城东巡视。”
吴放与谢二勇只觉今日刘大虎的脸色着实不好，宋青绫一吆喝，他俩相互看了一眼，迫不急待与刘大虎打了招呼便跟着她走了。
刘大虎此时脸色铁青，满脸阴郁，再配上他那一身乌绿的捕快行头，吓得剩下的一帮衙役你看我我看你，愣是大气儿都不敢出。这是谁招惹他呢？
“青绫，恭喜恭喜啊！”吴放为人憨直，听宋青绫方才一说已是信了，一出衙门就笑着冲她道喜。
宋青绫一笑，既而调侃道：“这恭喜我且收了，只是不知什么时侯才能回赠呢？”说完还冲他挤挤眼。
吴放：“……”
啥意思啊？
谢二勇嫌他犯傻，大胖胳膊一把拍在他瘦小的背脊：“傻小子，没听出来嘛，青绫是说你跟陈家小娘子的事儿啊！”
这……，吴放脸一瞬就红了。
宋谢二人见状乐得哈哈直笑。
“别啊！我一个大姑娘都不害臊，你一个大老爷们可不许啊！”
“是啊，早日成亲，来年抱个大胖孙子也让你爹娘和岳父高兴高兴。”
二人正忙着打趣，忽然被一阵马蹄声惊住，三人齐齐看去，只见街道远处驶来了几匹快马，有一人他们都识得，那是县里的驿官，而与他随行的几人个个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赫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宋青绫心中咯噔一声。圣旨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