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初，宋青绫那屋子就悉悉索索有了声响。
昨夜爹娘走后，她偷偷摸摸地将自个屋里仅剩的一点云片糕存货给吃得精光。也堪堪将一晚上对付过去。现在人已经饿得肠子都快打成结。只好随意拾掇了一身劲装出门，打算往厨房去寻觅些干粮垫吧肚子。
厨房门口，宋青绫遇见了早起备朝食的蒋大婶。她遂直接大大方方笑着问她道：“蒋婶儿，我饿了，现下有做好的吃食没？”
蒋大婶给了她一个宠溺的眼神，立即从热气蒸腾的蒸笼里拣了几个枸杞白米糕，装盘里递给她。
白米糕软糯白胖，圆圆一枚，再缀上点点丹红枸杞，端的很是好看。最重要的是不会太甜腻。因而宋青绫极是爱吃。
“蒋婶儿，这些不够吃。再给我拿几个呗。”宋青绫嫌弃盘中那些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蒋大婶摇了摇头又哄她道：“夫人昨夜让我给小姐顿了鸡汤，火侯还差些。小姐你现下少吃几个，一会儿留着肚子多喝些汤啊！”
一大早就有鸡汤喝啊！宋青绫开心地从善如流。
“那成，我稍后跟阿爹和娘一块儿吃。”宋青绫笑眯眯地端着白糕回她住的院子。
几个热滚滚的白糕下肚，空唠唠的肚子总算好受些了。趁着渐亮的晨光，宋青绫来了精神在院里打了套快拳，耍了会大刀。
真是拳风呼呼，刀光凌凌。英姿飒爽，世帅无双。
宋学武刚进院子，就见着女儿这般勤练武艺。摸着下巴频频点头，眼笑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刀锋一收，宋青绫瞥见父亲，笑容立马挂在脸上，甜甜一喊：“阿爹，早。”
宋学武闻言，一张笑脸瞬间化作唬怒，手一背。斜着下巴不去看她，鼻中故意重重哼起。
宋青绫见爹还在生她的气。搁了刀就跑过去摇着他胳膊哄道：“阿爹，昨日我喝酒忘了时辰，连累你被娘骂了，女儿给你赔礼了。你别生女儿的气好不好。”
“你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你娘昨日都快我耳朵给拧下来了。我跟你说啊，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完。”宋学武听着女儿撒娇的声音，心头软成一团。面上却仍板着脸佯作生气。
这是想要好处啊！宋青绫明眸滴溜转动。
“那……就一壶好酒？”
见他爹不为所动。宋青绫又道：“一坛呢？”
宋学武咂咂嘴：“不够。”
“那就两坛，最后价了，您老别不知足啊，小心我告诉娘去。”宋青绫担心他爹身体，绝不肯惯着他。
“别别别，两坛就两坛。”宋学武赶紧见好就收。生怕一不小心就捅到他妻子面前，届时他连半壶都捞不着。
宋青绫笑盈盈地与他爹击掌。陪着眼热她拳脚的阿爹过了会招。就回屋换衣裳去了。
宋学武离开院子前还提醒她，一会儿用朝饭时务必姿态放低点，她娘现在还气着了。
站在衣柜前，宋青绫犹豫了下，就放弃了平日里穿的捕服，择了一套甚少上过身的蜜色窄袖襦裙和褙子换上。头发也不似往日为了方便戴扣捕帽只笼到头顶，而是披散开，将两鬓和头顶的发丝挽成髻，结结实实扎了条月白色的发带并插上了如意银簪。耳朵上还扣了个银制紫丁香。
一通打扮下来，就听得蒋大婶站在院子外头叫她用饭。
来了。宋青绫四下牵了牵衣角，挪着碎步走了出去。
蒋大婶见一身女装打扮的宋青绫款款从屋内出来。眼睛一亮。
只是宋青绫大大咧咧惯了，不耐烦学那大家闺秀们行如若柳拂风的规矩，实在装不下去，她复又昂首挺胸，恢复了往日大刀阔步的调子。
蒋大婶心头叹了声，果然她家小姐就不是一般的官家女子。
正堂里，宋学武正帮妻子盛清火的小米粥，一眼瞅见自家闺女这副装扮，端着粥碗愣了好半响。
张氏侧头顺着丈夫的目光看去。原还微沉的嘴角瞬时扬起。
“姑娘家，就该这般穿着。过来，为娘给你看看。”
“诶。”宋青绫乖巧无比地来到她娘跟前，任由她娘搬来掰去地细瞅。
张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还微嫌衣裳的颜色：“为娘上回给你做的那身桃红色的衣衫呢？那身颜色鲜亮，正合该你这样的小姑娘穿。”
宋青绫面带遗憾道：“我今日得去趟城东卖豆腐花的陈家，他们家正办丧事哩，也不好穿红带绿犯人忌讳。”
“是了，昨儿我不是跟你提过嘛，那家儿子年纪轻轻就去了，咱闺女常在城东街道上走，与那陈家也算相熟，有几分面子情。出了事是该去祭奠一翻的。”宋学武接着女儿的话头道。
“唉！可怜见的。才多大呀。”别看张氏是个泼辣性子，但最是心善。想起这事，面上就有些悲戚。
宋青绫先是扮乖，再是打岔，彻底打消了她娘说教她的心思。她又适时笑嘻嘻道：“娘，我饿了，听说今日特意给我炖了鸡汤。娘你真好，谢谢娘。”她吧唧一下亲了她娘一口。
张氏被她亲得老娘一红。嗔怪道：“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一会喝汤慢着些，仔细烫嘴。老宋，快给青绫盛碗汤。”
“是，夫人。”宋学武又是盛粥又是盛汤，忙得不亦乐乎，却笑得甘之如饴。
宋青绫去到衙门，被一众小捕快同僚打趣，说她终于认清自己是个女的呢。宋青绫气得抡起拳头就要大杀四方。谢二勇在后头拦都拦不住。
众捕快吓得立刻逃散躲藏。正巧又碰到捕头刘大虎过来，遂全都拿他作挡剑牌使。
宋青绫举着拳头，忍气吞生。在捕头面前她也不能真将他们打出个好歹，只好放话让他们等着。
捕头刘大虎也不管手下如何嬉闹。只怔怔望着与往日全然不同的宋青绫。
宋青绫喘匀气，就注意到刘大虎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
见宋青绫神色有变，刘大虎顿觉自己方才失态。只好假咳了声，质问她今日为何不穿捕服。
因是女子，又是县丞的女儿。知县冯青云特许宋青绫可以不与县里的捕快一道穿着捕服。但是宋青绫觉着穿捕服行事方便，是以当差从不穿便装。且她平日里的便装也多为劲装，少有做裙装打扮的时侯。
宋青绫很快恢复如常，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仍旧颦眉说道：“一言难尽。但是——”她陡然又拨高声量，指着那群嘲笑他的捕快们撂话道，“打今儿起，我还就穿裙子上衙，我看你们谁还敢笑话我，别让我逮住你们背地里嚼我舌根，让我发现……”宋青绫狠狠握指为拳，指节嘎啦直响。
威胁意味已甚是明显。随后她冷哼一声，只冲着刘大虎微微颔了下首，便挥退一群人，从中间大摇大摆地离了衙门。
谢二勇跟刘大虎打了个招呼便追了上去。
宋青绫一走，捕快们又重新围在一起议论纷纷。有的说她这是想嫁人了，有的说她这是见冯姑娘快回来了，受刺激了……
刘大虎听在耳中，又想到方才宋青绫突然对他的疏离，总觉着他那点龌龊的心思像是被她识破，心下一时烦燥又难看，再一瞅着这群在人背后说嘴的下属。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诉责道：“你们都没事干吗？”
捕快们见捕头动怒，顿时全闭上嘴走了个没影。
城东街头，谢二勇却不得不与满脸怒容的宋青绫待在一块。吴放今日请休，只得换他与宋青绫结伴巡街。
“青绫，你就别跟大伙一般见识了，大伙只是爱耍耍嘴皮子。一时见你穿成这样，稀奇了些。”谢二勇解释道。
“我晓得。”宋青绫将才刚申领下来的一把雁翎刀抱在胸前，斜盯着他，冷着嘴角道，“否则你觉着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是了，谢二勇怎么忘了，宋青绫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她最爱记仇了。
“对了，你知不知道昨日泽化书院那起案子，头儿他们查得如何呢？”宋青绫今早刚到衙门里，就听到他们在谈论此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宋青绫不再揪着方才的事不放，谢二勇自是乐得转换话题，遂马上回她道：“昨下晌，头儿他们查了半天，都只查到陈仁智有欠人银子，至于欠谁，具体多少，则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衙门昨日已张贴了告示寻找债主，但至今也没见有人上门。我估摸着衙里八成会当成自杀案子不了了之。”
“这债主见出了人命，被吓住了，不肯出来作证也不无可能。”宋青绫沉吟道。
“是这个理。”谢二勇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二人行至沈家面馆门口，好巧不巧，正遇着他们开铺。铺子的门是由一块块嵌在上下凹槽里的门板拼成的。沈云御抱着门板仰着脖子在看那顶上的嵌槽，似乎是想弄清楚这里头的道道。一低头，就见打扮得丽质英姿的宋青绫看了过来。
宋青绫望着他，想起了昨日的那顿酒，嘴角下意识地就扬了扬。
谢二勇瞅了瞅宋青绫，又看了眼沈家面馆门前浅笑晏晏的沈公子，垂眸若有所思。
这两人绝对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