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2月25日，这天是西方的圣诞节。那时候的内地对这个洋节还不是很推崇，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圣诞节是个啥节，甚至有的人还问是不是国家法定假日。云水县作为一个北方内陆县城，在圣诞的这天，人们都是该干啥干啥，丝毫没受到任何影响。
黄大福倒是知道圣诞节是个啥玩意，但是他从小接受的是传统教育，家族从不过任何洋节。就连雪莉想弄棵圣诞树，都被黄大福说她浪费不环保破坏植被。总之是一堆的罪名，弄得雪莉也没心情过圣诞节了。
受了委屈的雪莉跑到燕姐这诉苦，谁知燕姐一句话就把雪莉给整无语了。
“圣诞节？没听说过。就剩个蛋了这日子还咋过呀，不赶紧给家里弄足了米面粮油，还过节？这洋人的脑瓜子都想的是啥呀，竟整这些个没用的洋景儿。咱不学他们，咱们老祖宗定的节最好了。今天你哪也不去，就在我这吃住。老黄也是，不就一棵树嘛，砍就砍了呗，就不会哄媳妇开心呀。”
“燕姐，那棵树确实有点大。”
“多大？”
“十多米高，门卫说活了好几十年了。”
燕姐一指头戳在雪莉的脑门儿上。
“那都比你岁数大了，那能砍吗？作孽呀。家里有棵小松树，你去弄成剩了蛋的树。不许砍啊，那可是我家大宝他爷爷亲手栽的盆景，少说也有二十年了。”
大宝就是燕姐和赵德顺的儿子的乳名，是白爷亲自给命名的。因为赵德顺的父母都不在了，所以白爷既是姥爷又当爷爷。到了中午的时候，陆远领着潘洁回来，看着后院窗台上的那盆挂满了彩球和小礼物盒的卧龙松直犯嘀咕。
“卧龙松咋变成摇钱树了呢，啥情况啊这是？”
“师父还挺时髦的，居然知道圣诞节。”潘洁说。
“圣诞节是啥节？”
“外国人的春节。”
“哦。这挂的都是啥？”
“就是好看，其他没啥。既然有圣诞树了，一定有礼物，咱们去跟师父要礼物去。”
“别跟你师傅要，这是雪莉整的洋景儿，要礼物找雪莉，她在小芳那屋呢。”燕姐推开门说道。
“我先看看大宝。”潘洁笑着进屋，陆远也跟着走进来。
“小宝，还有几年毕业呀？”
“四年呢。”
“啊，那我家大宝得等到四年后才能见着弟弟或者妹妹呀。那咱可说好了，你一毕业就和小远结婚，婚后头一年就剩娃。”
“姐，没你这样催婚催生娃的，哪那么快呀。”
“提高效率嘛，生娃要趁早啊。到时候你俩忙，我和妈给你们看着。”
燕姐的话把陆远和潘洁弄了个脸红，不过他俩都明白，这不光是燕姐的意思，也是陈淑慧的意思。
下午三点，云水县看守所的偏门打开，邱四虎从里面走了出来。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只好把手遮在了眼睛上。
“四虎哥。”
小翠跑了过来，一头扑进邱四虎怀里。邱四虎发现，不浓妆艳抹的小翠，其实也挺好看的。
“别哭，没事了，我这不是出来了嘛。”
“四虎哥，你没在我不知道咋办好，法院让我清退非法所得，我就给叔打了电话，叔当时就把钱给打过来了。叔跟我说，只要人不进去就行，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四虎哥，叔对咱们真好，咱们将来给他养老送终。”
“那是必须的，我还得给他找几个小老太太伺候着他呢。”
“四虎哥，快上车，外面冷。咱们先去温泉洗个澡换了衣服再回家。”
“好。”
温泉度假村内，邱四虎躺在池子里闭目养神，小翠坐在他身边，用剪刀给他修剪指甲。
铁矿那个姓聂的矿长在南方玩了得有半个月，当他回到矿上的时候，就被纪检的人带走了。都没用人家怎么盘问，姓聂的就招了。他这案子不小，把工程包给邱四虎从而收取高额回报这都是他所犯罪行中最轻的，最严重的罪行是利用各种手段，侵吞国有资产。
这罪过可大了去了，姓聂的直接被扔进了监狱，所有个人资产也被银行冻结。邱四虎跟着吃了瓜唠，也被扔进看守所关了几天。好在法律是公正的，当调查清楚之后，该承担的责任必须承担，该接受的处罚一样不少。邱四虎在剥岩工程上赚的钱绝大部分被勒令清退，现在不仅工程干不成了，还背了一身的贷款。
幸好邱积善从南方汇来了一笔巨款，这才让邱四虎不至于倾家荡产，也才保住了万年建筑和永通运输这两家公司。
“四虎哥，这都年底了，下面的工人们都催着要工资和年终奖呢。”
“工程都没了，还要个屁的年终奖。账上还有多少钱？”
“发工资够，年终奖不够了。四虎哥，要不咱把那辆奥迪卖了吧？叔说了，该给的工资奖金不能欠着，工程没了，队伍千万不能散。”
“那就卖吧，可我如今在云水县城里算是出名了，谁都躲着我。银行的那帮子叔叔大爷们指不定愿不愿意见我呢。这时候卖车，肯定卖不出去高价。咱那可是进口原装奥迪2.6顶级车呀，裸车就五十万呢，这开了不到俩月，跟新车一样啊。”
“四虎哥，我给陆远打了个电话，我问他要不要买个好车。我说便宜，四十万就卖。”
“他怎么说？”
“他就说了一个字，要。”
邱四虎沉默了，心里渐渐升起了一阵凉意。此消彼长的道理邱四虎虽然不大明白，但他知道，他现在是在变卖家产，而陆远则是增添家产，这一卖一添之间，差的可不仅仅是钱的事了。
“四十万，发年终奖够不？”
“够，还能剩下十多万呢。四虎哥，其实在问陆远之前，我把你那些好哥们都问遍了，没一个能出到四十万的。那个白胖子居然只出了八万，就这还说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呸，四虎哥你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把车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坐垫什么的都换成新的，行车执照大票以及一切手续都准备好，然后联系陆远，一手钱一手货。”
“好。”
供销社仓库门口，陆远和邱四虎见面了。邱四虎还是一身黑色皮夹克黑色皮裤黑色皮靴，那作风一如既往地硬朗。不过陆远的装扮跟以前就大不相同了。苍青色的带着毛领子的羊绒大衣，白色的围巾挂在脖子上，内穿一身笔挺的西装，裤线笔直得能把萝卜削断，皮靴锃亮地能照出邱四虎的人影儿。陆远整个人往那一站，乍一看去，活脱脱就是电视剧《上海滩》里的许文强。
老尹开着红板儿桑停在陆远身后，李秋红和小翠从车里下来，分别来到了陆远和邱四虎身边。
“四虎哥，钱到账了。”小翠说。
“远哥，钱打过去了。”李秋红说。
邱四虎上前几步，对陆远说：“陆哥，谢了。”
“不用，一手钱一手货，我还占了便宜呢。”
“陆哥，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我也知道，这时候没人肯出四十万买我的车。”
“现在是我的了。钱货两清，各自走人，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回见。”
陆远转身上了奥迪，打着火之后按了一下喇叭，随后掉了个头，飞快地开走了。
空荡荡的仓库门口只剩下邱四虎、小翠、大黑背，还有那辆黑板儿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