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被接通，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入陆远的耳中，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
“喂，您好，这是云水县造纸厂，我是厂长田卫华。请问您是哪位？”
打电话之前，陆远设想了几种情形，但唯独没想到第一个接电话的会是厂长本人。好歹也是一个县属企业，总不会把厂长的电话直接印在包装上吧，但事实却说明，这电话还就是厂长办公室的。陆远觉得，这纸厂大概就这一部电话吧。
“你好，我是县劳动服务公司下属的西门日杂店的业务员，我叫陆远。”
“哦哦，您是来订货的吧？”电话那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和期盼。
“那个，田厂长是吧。我不是来订货的，我是想跟您说个事儿。”
“哦。是不是产品质量有问题？如果是质量问题，麻烦您送回来，我给您换。实在不好意思啊，现在厂里没资金了，没法赔您的损失。不过，我可以多给您产品。我保证，现在的产品绝对质量合格，和以前的绝对不一样。您用过了就知道了，麻烦您跟顾客们说一下，请他们试用一下，就当是给我们一个机会，谢谢啦。”
“产品质量很好，顾客已经用过了。对，还是个南方老板。他说，你们的产品质量不错，就是包装差劲，而且月季花这个名字有点像什么巾，建议更换。总之质量是没问题的，但还需要改进。”
“真的吗，那个南方老板真的是这样说的？人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用过的高级牌子一定不少，他说我们的质量不错，那就一定是不错的。太好了，谢谢。陆，陆。”
“陆远，我叫。”
“哦，陆远，谢谢你，谢谢你对我们的帮助。”
“田厂长，我还想跟你说件事儿。”
“你说。”
“你们厂的产品，分摊给我们日杂的已经推销出去了，货款也拿回来了，有时间你来日杂一趟。虽然不多吧，但有总比没有强。”
“谢谢，太感谢了。”
“田厂长，我想问你，这个月我们帮你推出去了，下个月呢？你还打算让各单位帮你推？”
“这个，我也正发愁呢。你是知道的，之前产品质量太差，我们自己把自己的牌子给砸了。想要重新竖起来，那不是短时间的事儿。所以我才求了于县长帮忙。我想着只要这一波能推出去，只要有人用了就会知道现在的产品比以前好了。就会来进货，这样厂子就能盘活了。”
“田厂长，大道理我懂得不多，但我觉得凡事不能总是靠别人。就拿我来说吧，我今年刚毕业，没考上大学成了待业青年。你也知道，咱县就业压力大，很多和我一样的人都没工作，都在家闲着。别人可以闲着，可我不行。我爸妈单位效益不好，经常发不下工资。我妹明年就要高考了，她成绩好一定能考上重点。我爸妈心疼我，打算让我复读，可那复读费太多，如果我复读的话，我妹就只能上中师和中专，就上不了重点大学了。我不愿意那样，我不想因为我耽误了我妹妹的一辈子。所以我从家里跑出来，去火车站当装卸工。那时候我就想，我要赚钱养家，我要供我妹妹上重点大学。因为我十八了，我是爷们儿了，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街道办的李主任说，有些待业的人要是能跟我一样不等不靠，早就不用在家闲着了。田厂长，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别等别靠，要靠就靠自己。”
“我知道，我明白。兄弟，谢谢你！”
“田厂长，我把那个南方老板的联系方式告诉你。我觉得不管有用没用，咱得试试。”
“好！你说吧。”
陆远把黄大福的座机、手提和呼机号都告诉了田卫华，在反复核对确保准确无误之后，陆远紧绷的心瞬间放轻松了。
“田厂长，就这样吧，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反正，你一定要试试啊。”
“陆远，我记住你了，我们纸厂一百三十二名职工以及家属，都记住你了。谢谢！”
电话挂断了，干净利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陆远挂上电话，下意识地拍了拍手。以前他被老师表扬或者被别人夸赞的时候，经常会这样拍两下巴掌。
啪啪啪，哗。
突如其来的掌声让陆远一惊，抬头看时，只见白爷、张青山、宁晓辉、吴明利、岳庆林、马金虎、刚进门的赵德顺，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客人聚在他面前，这些人都在向陆远鼓掌。
白全福来到他面前，一把捧住了他的脸，并且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小远啊，你积德了。爷们儿！从现在开始，你在我眼里，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
“不是，白爷我也没干啥呀。”
“你不知道吧，咱县那个造纸厂，是个福利厂，是专门安置残疾人就业的厂子，残疾职工占一半呢。你这法子要是真行了，不仅是救了一个厂啊，也是救了几十个家呀。这不是积德是啥？”
“那，那行不行还不好说呢。”
“有这份心就够了。就你这份心，就比某些人强出不少去了！从现在开始，小远，你别管我叫白爷了。”
“那不叫您白爷叫您啥？”
“叫师父。”
“你这孩子愣啥呢，快叫师父啊，别犯傻啊，小远！”
岳庆林急得恨不能把陆远按在地上给白全福磕头。
“师父！”
“嗳！哈哈哈哈哈。”
全来涮里顿时热闹起来，燕姐抄起电话这通打呀，半个小时之后，全来涮的大堂里就站满了人，其中有不少穿制服，戴大檐儿帽的。对这些陆远并未留意，因为他现在处在懵懂状态中，只知道按照人称四爷的山羊胡子老头儿的要求，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又是敬茶，然后挨个给师叔师伯和师哥们鞠躬。虽说有白全福挨个介绍，可说实话，除了师叔邹志毅之外，其他人陆远一个儿也没记住。不过没关系，他记不住别人，别人都记住了他，用白全福的话来说，过个年就都熟了。对这句话，陆远没明白是啥意思。
这期间有个插曲儿，就是陆远在给师哥们鞠躬的时候，宁晓辉也挺胸抬头地站在那等着，结果被燕姐拎着脖领子给提溜一边儿去了。
白全福攥着路远的手对众弟子说：“今儿啊，师父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收了陆远这个徒弟。小远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徒弟，从现在开始，小远就是我白全福的关门弟子，是你们的小师弟了。你们也都看见了，小远十八了，错过了练功的最好的时候。可我教给你们的，就只是功夫吗？从你们拜我为师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诉过你们一句话。这句话是啥！”
“习武先正身,正身要立徳!习武先习德,懂德需守德！”众弟子齐声回答。
“对！这其实才是我这个当师父的最应该教给你们的，也是最应该督促你们做到的东西呀！我收小远为徒，不为别的，就因为一个德字。就因为他有这个德，他才能做我白全福的徒弟！”
“恭喜师父，恭喜师弟！”
那一天，全来涮的气氛热闹到了火爆的程度。那一天，云水县很多人都知道了陆远的名字。那一天，陆远是被李宏伟和宁晓辉抬到后院厢房里的。当他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