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浩荡的兵马从东、金两国边界赶往南城,数万兵卒,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痛,他们步伐沉重,满面哀愁。
头马仍旧是将军的铁甲黑骑,可马背上,再也没有了那个威武的身姿,再也没有了那一身红色战衣。
乾坤将军,平静的躺在马车上,面容安详…
孤独一世的将军,走的并不孤单,因为有一只白鸟,在路程将半之时,忽地落在了将军的胸膛之上,车旁的兵卒刚要驱赶,秦郁制止道:“随它去吧…”。
白鸟就这样静静的陪伴着他,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直至,他入土为安…
乾坤将军被葬在了南城外的一座山下,自下葬的那一天起,此山名为将军山,山下有座将军冢…
乾坤将军被风光大葬,一众兵卒哀愁的看向秦郁,“副将…该走了…”
秦郁跪在石碑前,头也没回,泪眼道:“将军已故,何来副将?…”
众人垂泪,默默无语…
正午已过,将士们先后离去,空荡的山中,一座落寞坟冢,飘落的纸钱,碑前的秦郁,还有,那树上的白鸟…
金黄的冥钱漫天飞舞,黄纸飘零,簌簌而落,秦郁挥洒着纸钱坠着泪,“将军,你生前分文未有,九泉之下,定要腰缠万贯…”
“将军,秦郁自小懦弱,受尽凌辱,但你教会了我坚强...”
“那天以后,秦郁本该死了,是将军你救了我,也是将军你为秦郁报了仇,可你却,不在了...将军,你不在了,秦郁的天也塌了”
满山的纸钱,随风悲凉泛起,秦郁似乎把一辈子的祭拜所用,都放在了这一次,将最后一摞纸钱洒向空中,秦郁道:“将军,秦郁永远都是你的副将...”
秦郁缓缓起身,背后响起了轻踏的脚步声,侧过头,发现那位青衣又出现在了身后。
看着一白,秦郁知道,将军还有一件事需要自己代他去做。抹去脸上泪痕,秦郁缓缓起身走到一白身旁,双手托着一把白羽青匕推向了他。
一白其实一直在附近注视着将军下葬,只不过人多眼杂他不便现身。而此刻,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和那个惨小子道个别。却被秦郁这一举动惹得不知所措。
秦郁道:“我想,这应该留给你,吾皇垂爱,将军受赏无数,但他淡漠万物,唯独…”,秦郁将匕首又向一白推近了些,“唯独这把匕首…我想,将军希望把它留给你”。
看着匕首上的白羽花纹,一白久久没有任何动作,蓦的,一滴泪,终于划过脸庞…
他颤抖着接过匕首,紧紧握在掌中,泪眼再望将军冢,“别了…将军…”
一只硕大的白鸟,展翅而飞,消失在了万里碧空…
三葳山下
一白心绞痛再次发作,生怕父上发现,他急忙踉跄着躲到一颗树后。
瘫靠在树干,一白双手捂着胸口,强忍着不出声,额头上,脖颈上沁满的汗珠,汇聚成流,丝丝滑落,湿透了一圈衣襟…
万刀翻滚,片片割划,刀刀见血,一白几近昏厥,痛不欲生…
疼痛不息,烈日躲藏,黄昏又至…
饱经摧残的一白,面色苍白却忽地苦笑道:“你个惨小子,我受这般罪倒也罢了,可你,倒是活着啊…”
一白明明日日忍受心绞之苦,却每每无比遗憾,自己终究还是没能留住那个命运坎坷,一心向死的他。
每次心如刀绞时分,他的离去都会出现在眼前,在一白的记忆深处,再添上一笔哀痛。
东国南城不知何时新建了城门,名曰“乾坤门”,乾坤门建成后,城下经常伫立着一个青衣男子,他经常来到这里,一站就是好久。
路过的人,不知道他抬着头在看什么,偶尔有好信儿的行人见他这般模样,也顺势望过去,却只见到“乾坤门”三个字。
就连守城的士兵,都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敌国的奸细,对他严加提防,但却发现,他从不进城门,只是呆站半晌后,又径自离去。
还有一白,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城门下看着什么,或许是在悼念那个天地无存的他吧,至于为何不去他的坟前,不想?还是不敢?一白也始终不明白,他想不明白的还有另一件事。
那日一白询问父上,何为“向死之心?”
父上叹道:“向死魂魄,向死而生,就连死后也不会再回到鬼域,向死心魂会随着肉身,一起幻灭,永远消逝…”
“人为何会有如此心魂?难不成是在鬼域受了太多苦难,所以轮回之后才会与常人有异?”
父上摇头道:“这等心魂万年无一,绝非鬼魄那般简单,应是由天地孕育而成”。
眼望城门,一白不解这位与众不同的将军,究竟为何?他来到了这世间,又永远的消散?
纵使想过很多遍,但终是没有结果,唯一的变化是心绞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持续的时间越来越久,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一白安静的呆在山中陪伴着父上,想方设法的哄他开心,然后,偷偷的躲起来,独自承受心绞之痛。
这一日,躺在树上晒太阳的落寞一白,再次起身去了人界。
仿佛有着指引一般,这天,他走进了乾坤门,来到了一间茶馆。
杯起杯落,绞痛隐隐,但他终于把将军的一生,拼凑完整…
亦知晓了那些年,自己不曾出现过的时光里,他是如何度过的…
可得知了乾坤将军的一切,一白的心绞却越发强烈...
茶馆里说书先生激昂说道:“东皇得知乾坤将军战死沙场后,痛扼惋惜,念其击退金兵功勋卓著,且年少有为、忠君护国,特命工匠动土重建东国南城门,亲笔赐名“乾坤门”!”。
他手中的醒木“啪!”的落在案台上,“自此,乾坤将军,永垂不朽!”
随即,屋里响起了一番掌声、叫好声…
热闹嘈杂中,一白安静的注视着手中玉佩,白玉中的那抹血迹仿佛漂浮了起来,渐渐演变成一道身影。
那是在树下掩埋飞鸾玉佩的他,在军营收到欺负的他,为了找寻玉佩而焦急万分的他,不肯交出玉佩、不惜动手杀了将领的他,是为了信守承诺、为了保护这枚玉佩,被五花大绑、险些人头落地的他。
一白红着眼眶,缓缓起了身,留下一锭银子悄悄走出了茶馆。
捂着胸口,抬头望向天空,一白蓦的一笑,“三百年了,是该去看看你了…”
提着两坛酒,一白来到了将军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