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雪化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响了一夜，歪在床榻边的玳嬷嬷听着杨氏似乎翻了几次身，赶忙起身倒了杯热茶，打起围帐，将杨氏扶了起来。
“夫人，您这一夜也没睡踏实，可是哪里不舒服？”她点起一支烛台放在杨氏手边的小几上。
“不知怎的，我这心里乱乱的。”杨氏泯了口茶，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玳嬷嬷为她掖了掖被角，那劝慰的话就在嘴边说不出口。
“青菡……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杨氏知道从前玳嬷嬷还变着法的想念叨些青菡的事，可如今她已彻底舍弃这个女儿，便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没听说，您那主意出的极好，太子殿下看在您一片忠心的份上也会对太子妃好的，太子妃好了，您也可以宽心了，旁的事便不用再惦记了。”
玳嬷嬷的话犹如一根绣花针不软不硬的刺在杨氏心口上，她心中酸楚，不觉流下泪来。
“九月堕胎，得遭多大得罪呀！”她声音极轻，拭泪也是扭过头的，似乎也并不想让玳嬷嬷看到她这般模样。
“那……奴婢着人去问问，若是……”玳嬷嬷声音有些哽咽，却还是缓了口气道：“若是咱们姑娘已经失了孩子，便送些补品过去，也是夫人您的心意。”
“你不用糊弄我，”杨氏摆摆手，深深的叹了口气：“什么补品都没用，我知道，我这是做了孽了，你从前说的我都懂……”
玳嬷嬷见她躺不住，便为她整理了一下枕头，又披了条薄毯在她肩上。
见玳嬷嬷什么也没说，杨氏心中煎熬，讪讪的问道：“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吗？老爷那边没说什么吗？”
“没有，奴婢什么也没听说，只不过这次您把这七克命死死的扣在咱们姑娘头上，就是姑爷有通天的本事，姑娘也逃不过，您就放心吧，这个功劳别人抢不走。”
玳嬷嬷拿起茶盏便要起身，却被杨氏拉住衣袖，泪眼婆娑道：“你也怪我心狠是不是？”
“奴婢说的话，夫人又听不进去，左右您从十几年前起便把咱们姑娘豁出去了，又何必说什么左右为难，可如今您也看见了，这命格之事岂是您能说改就改的？”
她见杨氏泪如雨下，便拿起绢帕为她拭泪：“太子不喜太子妃，您做的再多也无用，一步错步步错，太子妃一人过的不好，还得拉扯咱们姑娘，那泼天的富贵姑娘都舍弃了，只要一个与夫君琴瑟和鸣的好日子，这都不成，您啊，此刻不安心又有何用？”
“别说了……别说了……”杨氏捂着胸口，似是痛的厉害。
玳嬷嬷心里憋着一股火，只不过自己就是个下人，哪里敢置喙主子们的决定，见杨氏这般刚要再劝，却听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嬷嬷！快开门！”
“会不会是……青菡？”杨氏心中一惊，只觉得瞬间全身动弹不得。
玳嬷嬷赶忙去开门，却听一前门的小厮传话过来：“宫里传来消息……”
“可是世子妃？”玳嬷嬷揪心，想起青菡从小便挤在墙角不争不抢的模样，便觉得心疼。
“不是世子妃，是太子妃！太子妃病重，想见见夫人，快去通传吧！”
“什么？瑶儿！”
一听说是凌沐瑶出了事，杨氏没了方才那怯怯的不安，转而是高声哭嚎，那哭嚎声惊动了苏成玉和苏清晏夫妇。
苏成玉虽碍着杨氏不喜凌沐瑶，可听宫中如此急切的过来传话，想必凌沐瑶的身子定是不好，到底每日挨打的消息隐隐约约也都听到一些，怕是真的哪一日出事了，也不算太过意外。
“你陪母亲进宫瞧瞧吧，她这个样子什么也做不成事的！”苏清晏对幻云说道。
众人哪里还敢耽搁，在清晏的护送下，连夜将二人送入了东宫。可到了东宫门口却被侍卫拦住。
“太子妃只想见苏夫人一人。”
杨氏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琢磨这其中的事，于是将儿子儿媳丢在一旁，催促着宫人将她的素舆快些推进丽正殿。
殿内烛火不甚明亮，杨氏眼睛本就不好，隐约瞧见一人穿着与楚昭霖极为相似的明黄色的长衫，背对着她抬头仰望那四方宫墙外的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殿下，瑶儿如何了？”杨氏颤抖着声音问道。
见对方不出声，杨氏心中的担忧都化为了怨怼，哭诉道：“殿下还有何不满？妾身做的还不够多吗？就单单说命格一事，的确是妾身与夫君欺骗了太常所，将她二人的命格互换，可如今到底也出了主意让青菡打掉孩子，我们拿亲生女儿的幸福就是想换瑶儿的富贵尊容，您还想要什么？您要把瑶儿折磨成这样，是还有什么不满？是青菡不肯打掉孩子吗？还是她不肯顺从于您？您告诉我，我去说她！我去骂她！你不要再折磨瑶儿了，我的瑶儿命苦，生下来就没了娘……”
“苏夫人好狠的心啊！对待亲生女儿竟这般绝情！”
对面传来的声音冰冷的可怕，在这沉寂的黎明，犹如枭鹰一般令人头皮发麻。
“你是……”
杨氏眯着眼看了许久，这一看不要紧，竟让她瞬间心提到嗓子眼。
“官家……”她全身发抖，怔在当场。
官家并未像她想象的那般暴怒，而是摆了摆手，宫人打开内殿的门，只见楚昭霖颓然的走了进来。
“看样子也不需要朕再问了，果然是酒后吐真言啊！”
楚昭霖慌乱的跪在官家面前哭道：“父皇！儿臣不要她了！儿臣当真不要她了！儿臣就是太过执拗，您说的对，天下美貌女子多的是，儿臣贵为太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现在不是你要不要她的问题。”官家拿起一支小铜匙轻轻的拨着烛火，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她是凤命，又不肯嫁你，就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杨氏听的明白，这个“她”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青菡。
“去请苏相吧，就说太子妃已是弥留之际，想嘱咐苏相照顾好她的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