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寿喜锅仍然在电磁锅上咕嘟咕嘟地沸腾，年糕却有些凉了，变得像橡皮擦一样，难以咀嚼。
除夕夜的喜悦已然散尽，陈奕和杜茜瑶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年糕有点硬了，我去热一下。”杜茜瑶起身。
“我来吧。”陈奕拦住她的手，轻声说，“对不起，家丑影响到你的心情了。”
“我没事啦，”杜茜瑶说，“倒是奕老师你，为什么和父亲的关系会这么僵硬？”
“很多年的事了，”陈奕淡然地说，“我的哥哥叫萧涧臣，我俩还有一个弟弟，从小我爸就只喜欢哥哥，不喜欢我和弟弟。”
“可是......为什么啊？明明都是家人......”杜茜瑶问。
“大概是因为，我和弟弟在他眼中，都是不成器还拖累哥哥的废材吧。”陈奕自嘲，“萧国铮最重视的就是他的公司，帮不了他经营公司的人，没有价值。”
杜茜瑶嘴唇半开，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终究没有说出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偏偏这本经，只能由家里人自己去悟。
“小时候妈妈倒是很喜欢我，会给我买漫画，会去接我放学。”陈奕缓缓地说，“只是很多年前，她就去世了。”
“以前有哥哥和弟弟陪着我，所以我并没有多么孤独，可是如今，我已很难见到他们了。”
“瑶瑶，”陈奕转头，略带忧伤地看着杜茜瑶的眼睛，“你能否告诉我，有妈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杜茜瑶心里一阵酸楚，她有一对十分关心自己的父母，可她的心还是很痛，就好像常年得不到父母关爱的人是自己。
她蓦地站起身，紧紧地抱住了陈奕。
陈奕慢慢抬起手臂，悬在空中十几秒，最终轻轻放在杜茜瑶的背上，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小小的暖暖的，就像寒冬中的暖炉，让人怎么也不愿放开。
“网文存在的意义，就是弥补读者生活中的缺憾，可惜市场上鲜有精心描绘家庭和父母的作品，”陈奕轻声说，“瑶瑶，能跟我讲讲吗？你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我的爸爸妈妈有些没心没肺，”杜茜瑶娓娓地说，“听爸爸说，他们年轻时候，在大学里相识相爱，毕业后一起来到这座城市闯荡。”
“那时候身边的同学都想回老家，大城市就像天边的海市蜃楼，缥缈迷离，如梦似幻。”
“可是爸爸妈妈们没有想那么多，各凑了几十块钱，然后一头扎进了深漂的队伍中。”
“所有人都劝他们不要做梦，可是他们没心没肺，念叨着走一步算一步，就找了一个几平米的出租屋扎下了根，这一扎，就是二十多年。”
“后来他们想要孩子，身边人又是一致反对，可他们还是念叨着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就有了我。”
“我的童年，老实说有点让人无奈。”杜茜瑶说，“有一对没心没肺的爸妈，有时候挺伤脑筋的。”
“妈妈喜欢睡觉，爸爸很宠她，就主动担任起了给我梳头扎辫子的任务，可是爸爸根本不会，所以每次到了幼儿园，老师总要给我重新扎一遍，让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笑话。”
“为此，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让爸爸碰我的头。”
“是有点缺心眼呢。”陈奕浅笑。
“最糟糕的是，妈妈也缺心眼。”杜茜瑶说，“有一次初中开家长会，我的成绩在班上倒数，老师严肃地嘱咐我妈妈，要在家里多辅导我。”
“可是我妈妈撇了撇嘴，嘟囔着说我也不会啊，孩子他爸更笨，这也辅导不了啊。”
“那次可把老师气坏了，就把妈妈也一起训了一顿，但妈妈好像完全没放在心里，转头就带着我去麦当劳买甜筒了，原因还是自己想吃。”
“完全就是放养状态啊。”陈奕感喟。
“没错，等我到了高中，他们就完全放养了，16岁的我独自去外省上学，他们竟然丝毫不担心，我至今怀疑他们就是想撇下我，好自己在家你情我浓。”
“怪不得能做出春节去国外旅游这种事......”陈奕轻笑。
“是啊......虽然我是有提前说过我春节会很忙啦。”杜茜瑶说，“我的爸爸妈妈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我从小就经常为此感到苦恼。”
“但你不讨厌他们，对吧。”
“我最喜欢他们了。”
陈奕不说话了，杜茜瑶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自己肩膀上的衣服被浸湿了，于是抱着他的手更紧了些。
“真好啊......”陈奕的声音微不可察，“真好。”
房间里一片昏暗，壁钟的走针声清晰可闻，滴答滴答，不快不慢。
两人的心跳声也清晰可闻，越来越快，渐渐超过走针声。
杜茜瑶的心跳加速很正常，可陈奕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
是因为对父母关怀的渴望，还是……
太阳已落，如墨般的天空上，浓云遮掩了星光月华。
远处忽然升起一个明亮的光点，速度快如流星，像是要冲破云层。
光点直冲天际，在云层前缓缓地停了下来，然后陡然绽放，明艳的烟花照亮了漆黑的天空，就像在空白的画布上，晕染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越来越多的光点开始上升，噼啪声此起彼伏，红色、紫色、蓝色，比最美的油画更加光彩夺目。
不知从何时起，这座城市再也不许燃放烟花，所以陈奕对烟花既陌生又憧憬。
但在空旷的广场上，有专门的烟花节目，让这极富烟火气的传统文化，不至于在这座城市中销声匿迹。
每逢春节，如果陈奕有幸执政，便会早早地坐在房间的窗前，关上所有灯，数着时间等待烟花点亮夜空。
他与妈妈之间的回忆很少，其中有不少已被岁月模糊，但他仍记得妈妈曾带他到广场上，手把手地教他布置烟花，燃放升空。
这样的机会非常稀少，所以每一次，陈奕都会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烟花，像是要将那绚烂的瞬间深深刻在脑海里，即使火花晃眼，即使硝烟呛鼻。
烟花易冷，回忆难消，许多年后的今天，陈奕仍旧深爱着烟花，就像他仍旧怀念着记忆中的母亲。
烟花在遥远的空中争相绽放，七彩的光透过窗户，在昏暗的房间内闪灭。
墙壁上，相拥的影子忽隐忽现，心跳声淹没在火花的绽放声中，再也听不见，这让陈奕稍稍松了一口气。
过了今晚，那一丝莫名的情愫，将和那转瞬即逝的烟花一样，消弭于空，仿佛从未涌现过。
只有这样，此刻他才敢紧紧拥抱眼前人，恬不知耻地贪恋那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