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封镜流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并非自己熟悉的寝室。
他很快回忆起了最后一丝记忆中的画面,最让封镜流无法理解的是身体里仍是灵力全无的状态,他知道某些修为高深的大能确实会这样的手段……但若是这个人的恒定对象改成了殷雪弦,那意味着什么?
封镜流甚至怀疑对方根本不是真正的殷雪弦,说不定是其他势力派来的间门谍。
可无论他如何左思右想,却始终无法明了为什么她会如此主动、乃至于毫不掩饰她身上的不同之处,是把他看得太轻么?还是笃定他绝不会轻举妄动呢?
男人不动声色的从床上坐起身,幽幽环顾一周后确定了他目前还身处缥缃阁之中。
吱——
房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封镜流抬眸望去,金丝玉缎的夜海棠屏风后出现的是身穿照夜清庭常服的明眸少女,好像还是当初的稚水仙姬没有一丝丝改变。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肯剥去那层伪装。
直到对方朝他微微一笑,唤他一声‘大师兄’。
简直就就像——有两个不一样的灵魂隐藏在那副身躯之下。
如今白昼出现的仍是纯稚如水自小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轻灵仙姬,而昨夜那个满池薄雾中把他当成蝼蚁般掐着脖颈欲置之死地的是从幽冥地府中踩着皑皑白骨回到人间门的妖异魔女。
事实证明,那猜测的的确确是他的错觉。
殷雪弦缓步上前坐在了他的床沿,漫不经心的桃花眼里分明全是冰凉和憎恶。
“素素就是你要找的人。”
封镜流本想以不变应万变,却没想到她一针见血拆穿了这件事,他微微蹙眉却还是默不吭声,眉头紧锁的如竹君子叫人很想伸手抚平他眉间门的轻愁。
唯独她毫不心软的继续补刀,“如你所想,玄素……就是封玄素,是幼时便与你失散的亲妹妹。你可以认回她,关于这点我不会干涉,我们之间门的事情没必要迁怒于素素。”
他虽有过片刻惊讶,但很快就收敛了表情恢复成了无动于衷的漠然。
男人如芝兰玉树般的俊脸还是颇有些苍白,灵力尽失导致整个人病如西子拥有着薄雾似的微妙破碎感,温润的眼瞳中此刻满是失望之后的心死麻木,看的人更想把他狠狠弄哭或者好好安慰好让他恢复笑颜。
她琥珀色的眼底划过一缕鎏金,有这样一刹那化为了如冷血动物般的竖瞳形态。
殷雪弦轻描淡写的把封锁的灵力还给了他,她总归是不打算直接把人关着一辈子的。他若是不出去看看再卯足力气追赶她的脚步,又怎么能体会到此生都追赶不上殷雪弦的绝望呢?
下一刻,上下颠倒……
恢复了出窍期实力的封镜流一把抓过眼前少女压在了床榻之上,他抓着他的手腕低头看着她,两人乌黑的长发铺在洁白的锦被上交缠到分不清彼此。
只听他笃定的开口,眼神中充满了怒火,“你不是阿雪……到底是什么人!”
她勾唇浅笑,一副完全不怕他动手的样子,“昨夜我不是解释的很清楚?”
“荒谬!我亲眼看见阿雪被极之渊吞噬……因祸得福偶得奇遇?元婴破碎是这么好重塑的么?人类之身……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死的而复生。”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似是想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回忆。殷雪弦知道他在想的什么,无非就是凭什么殷雪弦可以得到如此奇遇,而当初家国破碎后他的双亲却双双死去了。
“荒谬?”
她的眸中颇有些讽刺的意味,“你又怎知我的死而复生是轻易得来的?只看见我完好无损的回来就以为我事事顺遂?我知你向来看我不起,可追根究底你又高尚到哪里去了呢?你的心是脏的,如今我的心恐怕也已经干净不到哪去了,不过是互相嫌弃罢了。”
封镜流抿了抿唇,无懈可击的温润谦和终于放了下来,“你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她意味深长的笑了出来,低语道,“因为……我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啊。而且如你所愿那般,殷雪弦用最惨烈的方式死去,最后落得个身死魂消、魂飞魄散。”
殷雪弦抽出手缓缓描摹着他俊朗的脸孔,“别担心,你的结局很完美,既找到了妹妹修为又稳步提升你一直是照夜清庭最完美无瑕的大师兄,只有我殷雪弦一个人最是不得好死。”
“所以啊……封镜流,现在轮到我来恨了。”
“你怎知那些不是旁人引诱你想让你看到的所谓‘未来’?”
“那封玄素的事可有假?你厌恶殷雪弦的事可有假?我知你不是会丧心病狂做出背叛照夜清庭之事的人,你分得清轻重也不会让自己背负上这种名声。事实上你的未来也确实从未对不起宗门,可你扪心自问若是给你机会可以把我彻底打落尘埃……你会放弃么?”
长久的沉默让人窒息,直至封镜流垂眸说出了另一个答案。
“我没有。”
“没有什么?”
封镜流的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八分,如果没有极端的刺激他不信那种性子的殷雪弦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未曾想让你落得如此下场——什么不得好死、身死魂消,我没有。”
对,那不是你——那是路青盏做的。
可封镜流最后的所作所为才是彻底熄灭了殷雪弦心中最后一丝光芒的罪魁祸首。
她躺在那里在他近在咫尺的距离中笑出了眼泪,“所以那些厌恶是真、看不起也是真的。原来,曾经的我心中自以为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师兄表面上越是纵容我呵护我,心里其实就越是厌恶我看不起我。”
“你这样装着,都不累么?”
黑发少女眼底的泪意消退,直至寒意彻底覆盖了那双爱笑的桃花眼。
“真好,以后你便无需在我面前伪装了。你放心,这些事我不会告诉爹娘,我也没有证据。素素是无辜的,你莫要再错失她了,你若是想让她离我远点就自己去说,我不会拘着她。”
“现在,你可以滚了。”
话音落下,她便移开视线闭上了眼睛,似是不想再看他一眼了。
心中最阴暗的一面被她毫不留情的揭穿,本该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
可封镜流现在却没有半点心思去想着该如何灭口,又或者是该如何继续狡辩。一半是因为她刚才的那番话而无比复杂的心绪,另一半的原因是通过昨夜的事他已经彻底明白自己的实力不够的残酷现实。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你死去这种事。雪禅青灯的事情我去求过,可他们商议的结果不会为我修改,我当时只以为你会吃点苦,但殷庭主总会想办法把你带回来的。”